米蘭達去世一個月后,丹尼爾才真正接受了她已經不在了的事實。
也許是換電燈泡沒有人遞工具時,也許是獨自在陽臺上澆花時,也許是起床看到一旁冰涼的枕頭時,他意識到,曾經朝夕相伴的愛人已經離開了。
這間房子里有太多的記憶了,梳子和枕巾上遺留的發絲,沙發套上縫補的痕跡,衣柜里整齊疊放的衣服……
他不能理解的是,這個比他小兩歲的老太太怎么會比自己先去天國。突發腦梗,就算是突發,在發病前也會有一些征兆啊,為什么她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呢?
她……曾經是護士不是嗎?
馬克和彼得前些日子里來過,不為別的,還是想讓他搬到療養院去。
的確,對于像他這種腿腳不利索的老人,療養院是最好的去處。
他拒絕了,又一次的。
這里是他最后的念想了。
“早安,泰勒先生。”樓下的范寧太太正在護工的陪同下遛狗,那只臘腸犬已經懷孕一個多月了,它的肚子拖在地上,移動艱難卻興致勃勃。
“早安,范寧太太,”丹尼爾向她點頭致意,“替我向您先生問好。”
“他在陽臺喂魚呢,”范寧太太的臉永遠紅撲撲的,她患有阿爾茲海默癥,總是幻想自己已故的先生還活著,“米勒(指那只狗)快要生了,到時候您可要抱一只去養,哦,如果讓我一個人養的話我會抓狂的,其他人我不放心,但你是個好人,我想你會照顧好狗寶寶的……”
范寧太太自顧自地說著,這已經是她比較清醒的狀態了,很難相信,這樣一個絮絮叨叨的老太太曾經是一個不茍言笑的西班牙語老師。
告別了范寧太太,丹尼爾到街角有百年歷史的面包店買了一袋新鮮的土司片,米蘭達生前很喜歡面包店里一個叫薇薇安·布朗的年輕女收銀員,這個臉上長滿雀斑的女孩總是笑臉盈盈,露出兩顆大門牙。
“這是我最后一次為您服務了,”薇薇安快活地哼著小調,“城里的社區大學接受了我的申請,我又可以上學了!”
等丹尼爾杵著拐杖蹣跚地來到公園時,已經是中午。
他擦擦汗,抬頭張望。
第五張扶手椅,沒有人。
很好。
他握著扶手緩緩坐下,把頭埋進面包包裝袋里深吸了一口氣,小麥獨有的清香和糖霜的甜味瞬間充滿鼻腔。他拿出一片,慢條斯理地吃起來,花白的胡髭上粘上了星星點點的面包屑。
他從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張手帕,輕輕擦去面包屑。
陽光,木椅,面包,一切都與六十年前一樣。
他半瞇著眼睛看著每一個路過的人,并猜想他們的故事:
奔跑的紅衣小男孩,也許是在為學校的運動會鍛煉;
緊緊依偎的情侶,也許正在商量情人節去哪里過;
穿著碎花長裙倚在護欄上的少女,也許是在裝點他人相機里的風景……
他靜靜地看著。
回憶,或是……等待?
“你好,先生!介意我在這里坐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