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母親改嫁的第六年,也是丹尼爾從家里搬出來住的第五年,臘腸狗麥恩是他的“合租室友”。
周一總是讓人煩躁,特別是對于丹尼爾這種一直找不到穩定工作的三流作家來說。
很諷刺的是,他這個收入低于同齡人平均值的人居然有嚴重的潔癖,這一點可以從他整潔的穿著,一塵不染的房間以及麥恩散發著香氣的皮毛上看出來。
他有條不紊地把自己包裝進襯衫和羊毛開衫中,像往常一樣帶著麥恩到公園里散步。他特意避開上班族常常經過的街道,他不想顯得太“與眾不同”。
“離人群遠一點,丹尼爾,”他自言自語,“他們會嘲笑你無所事事的,一定會的。”
公園里和煦的陽光和溫柔的微風總是能讓他時刻敏感而緊繃的神經得到放松,而不時經過的路人可以為他的創作提供靈感。
公園里有五張扶手椅,但很少會有空出來的位置。他抬起頭,尋找屬于自己的位置。
一號扶手椅上坐著一個叼著煙斗的老男人,坐他旁邊意味著需要吸二手煙,跳過;二號扶手椅上坐著兩個親切交談的老婦人,坐她們旁邊有淪為談論對象的可能,跳過;三號扶手椅上坐著四個搖滾男孩,他們的臉上涂著厚厚的煙熏妝,皮夾克上還沾著番茄醬和薯條渣,跳過;四號扶手椅上坐著一個剛跑完步的運動員,從他浸濕的背心可以判斷出他身上正散發著濃濃的汗味,跳過;五號扶手椅沒有人——很好。
他拿出一張紙巾,將自己要坐的地方仔仔細細地擦了幾遍,坐了上去。
他買了一些吐司片,一路上他一直在抑制肚子里的饞蟲,現在,他終于可以大快朵頤了。
麥恩搖著尾巴在他的腿下鉆來鉆去,渴望得到一些食物。
他一邊吃著,一邊猜想前四張椅子上正在發生的故事:
那個老男人也許是和妻子因雞毛蒜皮的事吵了架,憤然離家,在這里回憶他逝去的初戀呢;
那兩個老婦人也許是多年的鄰居,年輕時總是互相看不順眼,直到另一個女人搬到她們附近,她們才握手言和,一致對外的,現在正討論那女人的糗事;
那四個搖滾男孩也許都是學校里的問題學生,因為在打了架終于被學校開除了,提前進入社會,因人以類聚而成為朋友,組建了樂隊,然而因無人賞識而收入低微,被迫吃住都在公園;
那個運動員也許和隊里的同伴意見不和吵了架,為了證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而單獨瘋狂訓練,不愿承認自己的一意孤行。
好吧,他承認他的猜想總是陰暗的,誰讓他總是遇到陰暗的事呢。
“你好,先生,介意我坐在這里嗎?”
丹尼爾很厭惡別人在他吃東西時問他問題,因為他需要在嘴里包著東西,唇上沾著碎屑或油漬時回答,這種邋遢的行為足以讓他抓狂。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抓狂。
當他不耐煩地抬起頭時,對上了一雙干凈的藍眸。
眼前的女人有著絕不算漂亮的面龐,身著一件沒有任何花紋白裙。但她普通的面龐和樸素的穿著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顯得那么和諧,和諧到好像她的每一根發絲都是精心安排的一樣,讓人懷疑這是電影里的場景。
最讓丹尼爾印象深刻的是她干凈清爽的氣質。對于他這種極度潔癖的人來說,這個女人身上淡淡的lifebuoy香皂味是他這個早晨聞到的最令人愉悅的氣味了。
“不……不介意。”丹尼爾靦腆地回答著,用紙巾將自己身旁的位置擦干凈。
“謝謝您!”女人愉快地坐下,“今天天氣真好!周一真是好日子!”
丹尼爾尷尬地搓著自己的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長時間的獨居使他喪失了大部分人際交往能力。
“這是您的狗嗎?”女人注意到趴在丹尼爾腳邊哈氣的麥恩,“它長得真可愛。”
麥恩像是聽懂了女人對它的夸贊,它昂起頭叫了幾聲,快活地搖了搖尾巴。
“我鄉下的家里也養了一只狗,是一只牧羊犬,它幫爸爸照看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