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凄冷死寂的殿宇,宮門緊閉,荒草掩扉,連門檻都落滿灰塵,似無人煙久矣。一位身著藍灰色長袍的宦官在門口捧著一道卷軸,畢恭畢敬地靜立等待。
門后,宮中,卻是另一番景象。雖無繁奢之物飾,卻亦精心打掃,纖塵不染,更兼淡素與風雅,別有一番景致。庭院中,帷幔微垂,薄紗輕蕩,紗幔之后,一道素雅身影端坐撫琴,看不清玉貌朱顏,卻可看依稀出曼妙身段、月韻霞姿。
不知何時,一陣暖風拂過,吹的紗幔隨風起舞,飄蕩中各顯風姿。風動,佳人亦動,只見玉手輕撥琴弦,樂聲乍起,琴聲悠揚。
開始,曲調和緩、悠長,手下吟楺余韻,欣喜之心緒漸生,像盛夏繁花,絢爛多彩,怒放枝頭,流芳四溢,蝶蜂為之起舞,行客為之駐足,清晨露在花瓣上起舞,滑落,滴在地上,微微一響,清脆悅耳,翩翩一舞,清新流暢。
琴興人亦興,幕后佳人開口,隨琴而詠,因情而合。
“昨夜風開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輪高。
平陽歌舞新承寵,簾外春寒賜錦袍。”
隨即,曲調漸轉,清新不再,清脆亦淡,喜樂盛極而衰,愁思漸生,兼雜迷茫與悵惘,像一樹繁花遠離了夏,迎來了秋,遠離了花季,亦是錯失了花期,鮮艷的紅錯放在了金黃的秋,沐浴著陽光,亦體會著寒涼,盡管依舊挺拔俊秀,卻不再盛妝昂揚。人聲亦為之轉,亦是七絕,卻與前者全然不同:
“西宮夜靜百花香,欲卷珠簾春恨長。
斜抱云和深見月,朦朧樹色隱昭陽。”
詩畢,曲調又轉,清脆化為凝重,不知是弦重了,還是心重了,聲聲凄楚,教人難抑悲傷之情。像是那樹繁花,隨著秋深了,愁思也深了,沒有蜜蜂飛舞,也沒有蝴蝶纏綿,只有瑟瑟秋風、漓漓秋雨為伴,晨露也不在滑潤晶瑩,反而冷冽沉重,再難翩翩起舞。愁深而生怨,不知是怨這天時不假,還是怨這游人不前,又是一首七絕,再抒胸臆:
“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暫裴回。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不知又彈了多久,弦愈重,手愈沉,撥變作了按,挑化為了提,琴聲錚錚,悲愴震耳,如泣如訴,不遜箏鳴。還是秋,秋深了,還是風,風沉了,一樹繁花,凋零泰半,苦苦撐持。肅殺的瑟瑟寒秋,一切都不再如前,就像落地的枯葉,負了與枝的約。在這無盡的漫漫歲月中,一顆柔軟的心漸漸堅硬,如水的情今卻如冰,一首七絕酷似前作,卻不再溫溫欣欣,而是苦澀絕望,冰冷肅殺,漆黑一片,不見明光:
“昔年雨驟落夭桃,渭水潮升濁浪滔。
衛后罹辜失璽綬,椒房夜冷覓鋒刀。”
刀字一落,刀子亦落,像是一把鋒刀奮力一割,琴弦應聲而斷,錚然一聲,四野俱驚,回蕩風中,哀轉久絕。
隨著聲音的消散,塵封的大門終于被推開,一個室外,亦是世外的身影闖了進來,儀容整齊、神情嚴肅的宦官對之前的琴聲仿若未聞,雙手恭敬地捧持著那卷圣旨,望了一眼簾幕之后那位早已被遺忘的人,清了清因長久等待而干澀的喉嚨,扯著尖銳的聲音開口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時近兩年,清梧宮門再開,一段早已被塵封的往事,一道早已被遺忘的身影,將再度于前朝與后宮,大展風采,震動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