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云見那公子所云自有法度,昆侖九州說在《后漢書》中也有提及,而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在各種上古經典里也都言之鑿鑿,只是難覓詳細的詮釋。
此時他在腦海中略做思忖印證,便已信了大半,
“這么說,拓跋氏出自三皇之一?”
“哎,不能這么說。
昆侖,崆峒皆是姓氏,但他們可不敢妄稱什么天皇,泰皇。”
鶴氅公子又換了張紙,在上面寫了“元,袁,原,源”四個字,
“其實從語言向文字化轉變的過程中,就像樹由樹干生出枝葉,雖然同源,但終究大相徑庭。
拓跋,只是中原的音譯,其實禿發,托拔,吐蕃,這些部落名稱原本都是相同的。
他們的本意就是土地,元始。
所以我們拓跋部改姓元,只不過是換了對應的說法而已。
上古拓跋族人最先入關的稱袁氏,在鮮卑族庭的禿發部今日被封為原氏,還有一些相關親族被封為源氏的,都是有據可查。
相反,中原人其實也有對應的鮮卑語姓氏,比如李氏,在我們的語言里喚作大野氏。
我們族人之所以以拓跋為氏,只是一直以來傳承了對后土的敬意而已。”
慶云雖染早知道此人必然來歷不凡,但聽到“我們拓跋氏”這幾字的時候,眉頭便是一緊。
他先是想到一個最差的可能,但是仔細琢磨琢磨又不對。
當今的太子,他是見過的,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就算鮮卑人長的著急些,最起碼也是十五歲左右年紀了。
眼前這個公子看上去血氣方剛,也就是二十來歲,這離三十還尚早呢,這不能吧?
眼見慶云狐疑不定地望著自己,那人倒搶先點出了他的心事,
“道友此時一定是在揣度我的身份吧。
我的確姓拓跋,哦,眼下都是元姓了。
單名一個宏字,不過一般大家都稱我為魏王。”
元宏說這些話的時候,口氣甚是平淡,自稱的時候并沒有使用尊稱。
哪怕是最后提到魏王的時候,也仿佛只是提到隔壁王叔李嬸一樣地輕松。
慶云的腦子頓時嗡的一下,魏王元宏,此時站在自己面前毫無皇帝架子的青年就是當今魏王元宏?
自己該怎么辦?為華虜大義刺殺他?
劍就在桌子下面。
可是他剛才如此耐心地在解說鮮卑種源,顯然就是說給自己聽的,華夷,胡漢豈是用一兩個名詞就能分清楚的呢?
拓跋氏此時繼承漢朝儀軌,皈依了中原文化。
如果他真的能穩定時局,推動民生,以明君為志,自己,到底該不該出手呢?
就在他天人交戰,猶豫不決的當口,
忽然間頭皮一麻,三魂七魄齊飛天外,那種讓他發自內心里厭惡的雪豹嘶吼聲竟然自門外不遠處傳來。
》》》》》敲黑板時間《《《《《
這一章帶來的新的信息量有些過大,一一補注怕是要展開很多章了。依照救急不救緩的原則,我們先來解釋一下慶云本章自稱貧道的問題。
北魏時期,佛教還處于萌芽狀態,所以他們使用的稱呼多半都是外來語。比如,佛寺稱蘭若,沙門,未成年受戒僧稱沙彌,沙彌尼,成年受戒僧侶稱比丘,比丘尼。這個尼字是表示女性出家人的后綴,于是就演化出了后世尼姑的稱呼,而后世所謂僧侶則是由僧伽(信眾)演化來的。如今的法號,當時也多用梵語,比如僧伽跋陀羅(眾賢),菩提達摩(覺法)。
但是這些梵語稱呼很難被普通人理解和接受,不利于傳法。于是呢,也就有一些對應的俗稱。比如當時的沙門(苦行僧)就互稱道友,自稱貧道,借用了一些當時中國本土宗教的稱呼,以方便世人理解。當時總管天下僧人的僧官——大統,本名亦為道人統,如《魏書?釋老傳》:趙郡有沙門法果……后以為道人統,綰攝僧徒。
在南朝宋國,有一位非常著名的黑衣宰相,是名僧人,名喚慧琳道人,便是如此。
南北朝時期佛道兼修是一種主流現象,僧人精通道典,借用一些道家經典講解經文,其中比較出名的是凈土宗二世祖曇鸞。本書至今為止第一高手,華陽先生陶弘景,南天師道天師,其實也是一位兼修兩道的大德。
當時的出家眾也沒有嚴格的剃發要求,而他們所穿的也多為深色緇衣。“黑衣宰相”所謂黑衣,就指的是深色緇衣。而那些大紅袈裟,黃布法衣多是外來品,只有德高望重的**師,或者西來的傳法僧才有資格穿戴。
南北朝時期佛教在中原進入高速發展階段,南朝在若干年后的梁朝出現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盛景。然而北朝自文成帝貶黜道教國師寇謙之死后,拓跋氏便開始迎僧尊佛,幾十年的功夫洛陽城內城外便建有寺廟一千余所,盛況空前,更勝南朝。時人楊衒之所著《洛陽伽藍記》,便是記錄此時寺院林立的專著。
本作中提到的報德寺,立碑林,搭浮橋,設獸苑,開夷館,都在伽藍記中有更加詳盡的記錄。本作唯一的一個小小改動,是為了體現浮橋的規模,將寺廟移到了河的對岸,希望諸位看官不要過分苛責才好。
p.s.破六韓氏(破落汗)出呼廚泉,見于《北史?卷五十三》:破六韓常,單于裔也。初呼廚貌(既泉)入朝漢,為魏武所留,遣其叔父右賢王(劉)去卑監本國戶。
破六韓常為六鎮反王,是在本節中登場的破六韓拔陵之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