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他為什么一定要寫那封舉報信。”段宴秋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得可怕,“他經歷過這些,他知道我父親做的那些事情,毀掉了很多像他一樣的寒門子弟唯一逃離命運的機會。他一直追求的是他心中的正義。而且我也相信,他跟我爸工作了那么多年,在寫那封舉報信的時候,一定猶豫過,掙扎過。”
段宴秋恍然一笑,“對了,你應該不知道我父親當年貪污的基本都是希望工程和低保發放之類的項目專款吧。”
春夏抿唇,半天才問“那你恨他嗎”
段宴秋看了看遠方無盡的天空,大涼山的天藍到幾乎純碎的地步,萬里無云,一片深邃的藍。
“我應該恨他的。”段宴秋低聲道,“他親手送我父親入獄,讓我父親死在監牢里。我媽媽死在逃跑路上,我也落下了終身殘疾。因為他,我沒有了家,同時也跌到了人生谷底,見識了世事無常和人心涼薄。”
他的手又開始無意識的摩挲著自己的左膝膝蓋。
“可是我又很清楚的知道,他不是因,也不是果。錯的從來只有貪婪的人心。真的要怪的話,我只能去怪我爸,可是他已經死了。”段宴秋攤手,臉上有令人心疼的冷靜和無奈,“你看,我誰都不能怪,要怪只能怪命運。”
春夏靜靜聽著,心里卻劃過了一絲淺淡的疼。
她有時候真的很恨上天,為什么獨獨給了他這么多的苦難。
春夏只能道“段宴秋,不用勉強自己。雖然他做了正確的事情,可是并不代表他沒有對你造成傷害。所以你用不著非要原諒他或者非要恨他,我想無論你選擇以什么樣的心態面對他,那都是你的權利。”
段宴秋輕輕搖頭,眼睛里似有細碎的銀河,他整個人就這么輕松的坐在山巒之間,眉宇之間有一種釋然的蒼涼,“我不恨他,也不原諒他,我只是不想再見到他。我想,這個應該叫算了。”
春夏長長的沉默過后,才道“段宴秋,你釋然了。”
“沒錯。”段宴秋起身,甩了甩濕透的衣衫,他臉上有笑,“你的治療方法很有效。春夏,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心理醫生。”
春夏盯著他,笑意盈盈道“那想請問一下這位先生,既然您的心病已經醫好了,打算什么時候回家呢”
段宴秋挑眉,“怎么,想家了”
春夏抿唇,似欲言又止的抓了抓頭發,“我是覺得這里條件太艱苦了,過十幾天還行,要是再呆下去,我感覺我都快要長虱子了。而且吧,那個床也太硬邦邦了,睡得我腰疼。”
段宴秋笑,“你要是想家了,我們可以回去。”
春夏笑嘻嘻的反問道“你不會覺得我很嬌氣不能吃苦嗎”
“你哪里嬌氣了”段宴秋蹲下身來,視線與她平齊,“再說你小時候吃了那么多的苦,現在跟我在一起,難道還要一直吃苦嗎作為你的丈夫,我有責任有義務讓你過得衣食無憂。”
春夏點點頭,“行吧。那你既然提到衣食無憂了,我就順便說一句,我想吃排骨。”
段宴秋挑了挑眉,“在這里”
春夏認真道“對啊,我現在就想吃。”
“那怎么辦呢”段宴秋好看的眉毛皺成一團,他思考了一下,然后才道,“要不我開車去村長家看看,或者我干脆去買一頭豬,現殺了對了,聽說這邊的烤乳豬還挺有名的,是當地的特色菜。”
“啊”春夏拉長了語調,“小豬豬那么可愛,一定要沾點辣椒吃。”
段宴秋笑著彈了一下她的腦門,“那我去了,你等我。”
春夏揮揮手,“去吧去吧,我等你和小乳豬。”
剛走兩步,段宴秋的衣服一角便被一只白皙的手給拽住了。春夏拽著他,又不讓他走。
“那個我解釋一下”春夏清了清嗓,臉上竟有一團很淺的紅暈,樹木搖晃,樹影斑駁的落在她臉上,竟讓她臉上有一種少女的嬌憨之氣,“我先申明,不是我嬌氣吃不得苦,實在是你女兒太嬌氣。還有,也不是我想吃肉,是你女兒想吃肉。”
終于,段宴秋整個人僵在原地。
他緩緩的轉過身來,似乎耳聾眼花了一般,眉頭皺得很緊,“你說什么”
佟春夏嘆氣,兩只腿在秋千上晃來晃去,“沒聽到就算了。”
段宴秋一下子蹲在她跟前,兩個人四目相對,那人像是呆了一樣,半晌說不出話來。
春夏終于慢慢皺眉。
完了,孩子爸爸傻了。
于是,春夏湊上前去,很真誠的提醒了一句,“對了,孩子應該是你的。”
手突然被抓緊了,春夏叫了一聲,迎上那人顫動的瞳孔,那人終于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