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覺抱臂冷眼看著,心中沒有半點波動,藥湯已經很久沒煎了,他也不打算再煎了。
畢竟,很快就用不上了。
沒注意到身旁的床帳微微顫動了一下。
方鴻在床帳后緊緊捏拳,恨不能立時沖出去,此時咳嗽聲慢慢停息下來,他也冷靜下來,現下出去也沒有半點作用,頂多是再被方家兩兄弟關回小院里頭。
而他二人所忌憚的無非就是將會分到自己手中的家產。
他想了想方士覺剛才所言,若以祖父現在手中的遺書,自己分到的財產絕不會少,甚至可能比三個舅舅每人分到的都要多。
更遑論方士覺他們每個人手中的財富,比自己少了絕對不止一星半點。
他們定然不甘心,若要阻止祖父,只有兩個方法,一個是吹吹他的耳旁風。另一個則干脆得多,自己只要消失在這世上,那事情就簡單得多了。
方鴻只覺背后一身冷汗,自己自始至終沒想過要方家的財產。
現在看來,不爭不搶并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腦子正是一團漿糊,忽而又聽得床帳里頭的方士覺繼續開口,“阿爹,原先的士瑩也很好看的。她長得很像你。你可還記得她是如何跌進炭火盆的?”
這話聽得方鴻身上都是一陣雞皮疙瘩,他從不知道方士瑩那張可怖的臉背后的故事。
炭火?
光是想想都覺得渾身發疼。
床帳外的方士覺繼續說道,“可憐的士瑩那年不過五歲,你回來都沒看她一眼,她攆在你身后攆了一路。你守在方鴻床前又是喂藥又是擦臉,士瑩不過是要父親抱一抱、哄她兩句。
你卻半點耐心都沒有,急著打發她走,士瑩鞋底的雪一化,鞋底一滑,整個人臉朝下栽進炭火盆中。
而你,就在她三步之外。”
“別說了!”方蘭音沙啞著嗓子用盡全身力氣打斷他。
這是方蘭音心中永遠的痛。
那天的場景每天都要在自己腦海中回放百遍。
那年方鴻著了冷染了風寒,原以為和從前一樣只是尋常的風寒,喝幾天藥也就好了。
卻沒想到他一病不起,昏迷不醒,請了幾個大夫都說怕是熬不過去了。
自己心焦,卻也蹊蹺,怎么會如此嚴重?
便暗地里找家中仆子打探過,原是方士覺、方士優兩人將方鴻扒光丟到雪地里頭去,又逼著他吃了許多雪團下去,這么一鬧,小命差點保不住。
自己氣不打一處來,進門見方士覺、方士優兩人還在若無其事地嬉戲玩鬧,心中更是怒火萬丈。
本想將兩人吊起來痛打一頓,但心中記掛方鴻,什么也顧不上,趕忙趕去查看方鴻的情況。
卻沒注意身后跟著的方士瑩,正伸著兩手要抱抱。
方蘭音看著昏迷不醒的方鴻心下煩躁,不耐煩地將她打發離開。
卻不留神手下一重,衣擺一帶,將方士瑩掛了個踉踉蹌蹌,跌跌撞撞走了幾步,終究是沒有站穩,一頭扎進那燒得通紅的炭火盆中。
直到方士瑩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方蘭音起初還懷疑是她故意哭給自己聽的,有幾分不耐煩。
待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士瑩倒地上早已昏死過去。
方蘭音將她抱起,她半面燙爛,皮肉爛得向外翻開,頭顱上也沒個好地方,梳得整整齊齊的小辮子燙得烏七八糟,頭皮禿了大半。
大概是從那天起,自己成了活在這世界上的一個行尸走肉。
“阿爹,士瑩說了,她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方士覺輕飄飄丟出一句。
方蘭音只覺這話重如千斤,壓得自己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