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蘭音解釋不清楚,也與他們說不清楚當年自己第一次看見方鴻時內心的觸動。
那么粉雕玉琢般的一個粉團兒,不明所以地站在床榻邊拉著母親冰冷的手臂。
小粉團臉上、手上一片殷紅,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沾染上他父親頭顱的血跡的。
方蘭音無法解釋自己內心的觸動,他深愛妹妹、也疼惜妹妹。
更可憐這個雙眼好似葡萄的懵懂稚子,他生得這樣好看、這樣單純,本應該同其他孩子一樣天真無邪、開開心心地長大。卻偏偏被安排如此命運。
方蘭音慶幸他還小,記不得當年那樣血腥的場面,那滿墻、滿地的血色,一個身穿白襖的無辜小兒,左手牽著母親冰涼的手,右手指著父親被放置在桌面的頭顱鴿鴿直笑,拍手叫好。
那樣的場景他永生難忘,當下就忙將那無辜稚子抱起逃離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這些年來,自己每每想起那個天真無辜的小童置身那樣一個血腥的場景之中,心下就無比驚駭、無比心疼。
只想對這小小孩童好一些、再好一些,彌補給他一個正常的人生。
當年見過這場景的人不多,但此案鬧得滿城風雨,人人皆知。
這小小孩童長大之后勢必躲不過世人在脊梁背后的指指點點。
方蘭音一念及此,就無比心疼,這孩子又做錯了什么呢?生在這世上也不是他自己選的,這些惡語與后果卻從生下來那天就要開始背負。
方蘭音腦中百轉千回,看著一臉憤怒的兒子,好幾次想要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畢竟指著在方鴻還是小小孩童的時候,第一個指著他脊梁骨謾罵的人就是自己的兩個兒子。
兩個兒子指著他瘦削的脊梁惡狠狠地說道,“野種!”
自己將兩個小孩吊起來打了一天,也沒有問出來這個詞到底是從誰口中學來的。
年幼的方士覺惡狠狠地朝自己吼道,“我沒說錯!他生來就是野種!”
萬千思緒化為一聲深深的嘆氣,最終什么也沒說,看了看兒子,轉過頭盯著天花板,覺得人生有時候真是荒唐得很。
方士覺卻越說越激動,坐到床邊俯身對著方蘭音怒吼,“你以為你好到哪里去?你也一樣!那野雜種沒來之前我們一家好好的!
我和士優、士瑩是你最疼愛的孩子,咱們一家其樂融融,有什么不好?
自從他進府,你一心撲在他身上又當爹又當娘,他哭一聲你就眉頭緊皺,他一笑,你比什么都高興!
我們兄妹三人這二十多年來,你可有認真看過我們兄妹一眼?士瑩為何遲遲不嫁?她的臉為何成今天這幅樣子難道你不知道?”
方蘭音痛苦地閉上眼,將頭偏向一旁。
這是方蘭音心中永遠的痛。
青州城中老一輩的人都有些奇怪,方蘭音年輕時候是有名的美男子,卻不知道為何女兒容貌可怖如斯,至今無人求娶。躲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方士覺看著父親如此神情還不夠解氣,他就是要將他心里的傷疤一次又一次揭開!
這是他欠他們的,他也許是一個好舅舅,卻永遠不是一個好父親!
方士覺俯身下去,在方蘭音耳邊咬牙說道,“阿爹,我看你是忘了,那我便再與你說一遍那日的事。
那年寒冬,你在床前守著那個病秧子。說來他也可憐,沒爹沒娘,連副好身體也沒有,三天兩頭不是這病就是那痛,能活到今天也算他命大。
那年是青州最冷的一天,你從外地回家,剛進門話都顧不得與我們說,便直奔他床前。
虧得我們兄妹三人日日在門口等你,進門卻只有一個冷臉,甚至正眼都沒看我們一眼。
士瑩伸手撲上前要你抱抱,卻被你拂到一邊,跌坐在雪地里。她那年才五歲,還滿心期待阿爹給她帶禮物。
你總說方鴻沒了爹娘一人活在世上可憐,要我們多讓著些他。
你可曾想過,從小到大,你待我們冷漠如斯,我們何嘗不是如同沒有父親?我們又做錯了什么?”
“咳咳——”
“咳咳——”
聞言方蘭音胸悶得很,劇烈地咳嗽起來,幾乎喘不過氣,臉憋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