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上了木臺的劉建睨提著筆,正等著下面的人把裝顏料的陶盞送上去,一時停住了筆,梯下的人也停住了腳步。
李思儉疑惑地看向曹赟,“他怎么還在?”
曹赟看著李蟬走過來,做了個畫圈兒的手勢,低聲道:“他沿巽寧宮走了一圈。”
李思儉一愣。
說話間李蟬已接近了,對眾人拱手笑道:“看來諸位等的不耐煩了。”
“說不上等。”那位翰林圖畫院的老畫匠笑了笑,“只是沒想你竟然還在,不過也正好,眼下建睨已作好草圖,你倒也不用費心主持了。”
老畫匠笑中帶刺,李蟬沉吟了一下,對臺上的劉建睨道:“先生能否給我一個機會?”
劉建睨打量著李蟬,又看了看李蟬的來處,遲疑了一下,說:“你要做什么?”
李蟬轉而向邊上的曹赟道:“還請曹總管命人備紙。”
曹赟看向木臺上的劉建睨,猶豫了一下,對身邊的人揚了下下巴,示意他照做。侍衛很快從神臺旁拿來一疊紙,李蟬瞥了一眼,笑了笑,沒說什么,接過幾張紙鋪在地上,不理會旁人為何不用桌子的質疑,提筆蘸墨畫了起來。
先是青牛與服留鳥,再是隨兕、玄虎、搖尾、敦圄,一張紙畫了六只神鳥異獸,畫第七只時紙將近,曹赟一下反應過來,連忙喊了一句續紙,見捧紙的人還愣著,一把奪過來,把一張麻紙鋪在李蟬的畫紙邊上。
李蟬畫盡一張張紙,神臺上的畫紙不夠用了,又有人去庫房拿紙,匆忙間又不敢打擾李蟬,眾畫師神情逐漸驚愕乃至于震撼,只見那一張張紙接續起來,是從蒼狴圖起始,由南向北,完全與壁上圖畫無二的一幅萬靈朝元圖!
年輕畫師全神貫注低頭作畫,未曾再抬頭看宮墻一眼,這不是臨摹,竟是將壁上圖畫了然于心。
“巽寧宮周回八十二里……”劉建睨嘴唇囁嚅,“他能記得幾分?”
李思儉喉頭動了動,看著李蟬已畫了千余壁畫獸,“總歸沒法……沒法記全吧?”
兩個時辰過去,眾畫師的表情從驚愕到挫敗,又到艷羨,再到之后,只剩下欽佩和感慨了。
地上的紙鋪了白茫茫一片,曹赟已無處落腳,他看了看諸位畫師,喃喃道:“此情此景,入在夢中。”
……
黃昏的得月樓上,韓克站在云闌邊遙遙俯視霞色下的東宮,一時竟像是忘了自己是來守著呂紫鏡的。
樓里,呂紫鏡捧著銅鏡,清亮的鏡面上,那個專注作畫的年輕人一筆一劃,畫盡了圖上萬靈,最后一筆收起,正要落下,卻又懸停在紙面上不動了。
壁畫周回一圈至此,萬靈之中,唯獨只缺那幅蒼狴圖了。
呂紫鏡看著那支久久不落的筆,過了十余個呼吸的時間,他突然移開目光,不再看銅鏡,扭頭瞥向巽寧宮。
……
白茫茫的紙海墨獸間,李蟬抬頭看向朱墻上那幅損毀的壁畫,眉毛一挑。
壁上被雨洗去的模糊青痕,逐漸濃郁、浮動。
邊上的神鳥異獸斂翅、昂頭、抬足、甩尾……
全都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