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沿未央街出了皇城,巽寧宮的人馬在這里打道回府,眾畫師也在未央門外告別,紛紛表示今日不便叨擾,改日一定要上門拜訪。
正是過了亥中,玄都白天的煙火還沒消停,晚間的熱鬧就喧騰起來了。皇城腳下繁華不輸東西夜市,尤其玩雜耍和唱戲的多。
要知道,梨園行里奉為祖師爺的,可是大庸國那位時常在內廷梨園里彩妝唱戲的中宗皇帝,先帝在玄都時,更是曾親自在玄都創了一個數百人的梨園社,大臣們就算不喜歡戲曲的,也得拖家帶口去捧場,戲曲不蔚然成風也也不行啊。
李蟬穿過兩坊回到半日坊時,還能聽到被夜風隱約吹來的笙簫與唱腔。
他打著燈籠走過石牌坊,望著腳下的路。
蒼狴身上的劍痕是舊傷,那些劍氣經久不散,卻在他接觸蒼狴時自行飛走,恐怕就是被那傷到蒼狴的人收走的。那人既然能殺傷萬靈朝元圖,想必也是位大神通者。
既然是大神通者,再怎么揣度也沒用處。
只是,參與修復壁畫的那些彩畫匠的熱情,卻有點麻煩。
李思儉要李蟬加入老筆社時,李蟬心底倒是頗樂意的,但他說自己是個孤命人,在李思儉等人聽來是推脫之辭,實際上卻是真話。世人追名逐利,到他身上,就只逐一個利字,家里那么多張嘴“嗷嗷待哺”,不讓妖怪害人,也總不能叫妖怪們餓死。
只是眼下,他在玄都不日就要出名,到那時,家里的妖怪們就處境堪憂了。
“紅塵刺我眼,名利相交煎。”
李蟬走過坊道,正要回洗墨居,便聽到不遠處有人哼曲,和著的是遠處的絲竹聲。扭頭一看,前邊那間賣銅鏡的鋪子還開著,穿麻衣的老者坐在燈籠下,一面銅鏡架在木門檻邊,鏡面映著遠處的燈火和人影。
李蟬駐足對呂紫鏡說:“呂老怎么還沒打烊。”
“有客是店,無客是家。”呂紫鏡對李蟬說,“有什么打烊不打烊的。”
李蟬看了一眼呂紫鏡腳邊的銅鏡,笑道:“呂老的鏡子磨得太好了,我走南闖北也去過不少地方,還沒見過能磨得這么清亮的鏡子。”
呂紫鏡笑道:“老夫也去過不少地方,倒見過一些作畫厲害的畫師,但大都不如李郎畫得好啊。”
李蟬見呂紫鏡說話時瞥了一眼墻上那幅從洗墨居買來的桃花圖,卻隱約覺得這話意有所指,咂摸了一下,又覺得沒什么特別的含義,想著明天曹赟該會送筆錢來,又想到家里的幾個女妖怪,便笑道:“不知呂老店里的鏡子作價幾何,我想買幾面。”
“還沒磨好。”呂紫鏡呵呵一笑,“等磨好了,我再知會你。”
李蟬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呂紫鏡腳邊的銅鏡,心說這原來是有人預訂了的,便對呂紫鏡道別離去。
門檻前,呂紫鏡拾起腳邊銅鏡,照見自己的臉,嘀咕道:“不信蜉蝣旦夕死,緣何……”
說著頓住,良久搖頭失笑,抬眼看著李蟬的背影走向洗墨居的門口,感慨道:“畫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