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的宿舍其實十分簡陋,在林家沖的一座老式二層樓里,年頭很久,陰暗潮濕,狹窄的地方,腰圍大一點的人,橫豎都通不過,不得不提臀吸腰,像跳芭蕾一樣通行。然而在九十年代,就是這樣局促的居所,也是多少混在里津的人夢寐以求的。
凱子乘坐公交車離開華榮·金會山,公交車穿過了華燈初上的街頭,穿過了在暗夜里湘水涌動的橘子洲大橋,最后來到二里半的湘南師范大學停下。
王小凱下了車。
湘南師范的校園橫平豎直四通八達,毫無特色,遠處的岳麓山已經沉入黑夜,幢幢教學樓有點點燈火,街燈下,那些抱著課本穿梭在校園里的女孩們,時不時發出來的清脆談笑聲,給這個初春的寒夜帶來了一絲暖意。
王小凱買了兩個饅頭,繞著校園漫無目的的轉悠,他不知道該去哪里,也不知道該干點什么,只是偶爾有一群女大學生從他身邊經過,他看見熟悉的身影,會忍不住駐足,盡管知道不是她,但是他依然忍不住去看。
在此后的許多年里,他的人生當中有很多經歷與此刻相似,帶著毫無希望的希望,帶著毫無期待的期待,富足卻痛苦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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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古道巷的夜,寒風凜凜。
張云起拉住了劉穎。
她這么做毫無意義。
一個可憐人的反抗和眼淚,或許可以感化鐵石心腸,但感動不了利益熏心。如果大便值錢,窮人大概率是沒有屁眼的。
眼下的情況是,小古道巷絕大多數原住民不同意拆建公司出具的補償協議,并沒有去簽字。這也就是說,今天晚上鬧得這一出,他們已經肆無忌憚到連那張以示公平的紙都不要了,把人趕出來圍著直接把小古道巷推平,完全不怕原住民通過正常的程序申訴。
這么喪心病狂的做法,張云起是兩世為人第一次見。
當然,他們敢如此有恃無恐,自然是有所倚仗的。
慶午南路步行商業街絕對是當下里津最大最重要的一個商業開發項目,里津上下高度關注。喊出“大干100天,加快步行街開發進程”口號的雖然是楊家榮的前任宋子健,但肯定經過了大小會議表決通過的。
這么大的一個項目,又是高杠桿運作,多耽擱一天資金鏈便危險一分,誰都承受不起項目進展擱淺的代價,某種意義上,涉身其中的每一個人都身不由己,都已經被綁在了戰車上,只有向前沖這一條路,因此,在小古道巷居民不配合的情況下,采取眼下這種方式,也一定得到了一些人的默許。
宋子健離任之后,陸豐甚至在動員會上說:“慶午南路步行街作為里津1號重點招商引資項目,是我們深化里津四化建設的全新征程,必須要開拓進取、浩蕩前進,奮力書寫新時代高標準的星城巨變!各位要牢牢把握搶時間、攻難關、強推進的宗旨。為了建設里津的大局,發揮小部分人革命忘我、自我犧牲的精神也是值得提倡的!”
在這種情況下,張云起很清楚楊家榮肯定不會涉身其中的,他初來乍到根基不穩,不可能替劉阿嫂這些普通原住民做什么事情。
因為如此龐大的一個項目,里面的關系盤根錯節千絲萬縷,他提出不同意見,只會讓矛盾迅速激化,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綜合這些方方面面的因素,張云起已經清楚的意識到,推平小古道巷勢在必行,至少眼下沒有人擋得了。
在這種情況下,張云起還沒有愚蠢到出這個頭,和整個里津城作對!他想要拿到慶午南路步行街這個項目,他想這棟樓塌,那也得等這棟樓建起來再說。
當然,就眼下來說,劉穎的事兒他不可能拋下不管,不過他和陸遠舟只有一面之緣,估計陸遠舟早就把他這么一號路人給忘了。這時候陸遠舟把目光瞥過來,多半是劉穎激烈反應所引起的。
張云起想了想,掏出手機,找到劉銘德的聯系方式打了過去,說道:“劉總,麻煩你幫個忙,放個人。”
劉銘德還沒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莫名其妙:“放人?放什么人?”
張云起說道:“小古道巷今晚發生了什么事兒,你這個幕后大老板難道不知道?我一個同學住在這一塊,她家已經被推平了,她爺爺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