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宥西城安靜了下來，冷冷的月光灑在青石板上面，更夫也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明明是七月的天，居然覺得有些寒意。街道兩側的店鋪林立，無一例外都被鐵鎖鎖著，平日里燈火闌珊的怡春樓也是黑黢黢的，整個城像是死了一樣。
謝舒云和冉冉背著看不出顏色的破布包袱，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頭發散著，臉上抹滿了泥灰，拄著一根快要散架的棍子，沿著街走。她們將公子送的衣服換成了乞丐的，又在爛泥地里面滾了幾圈，如今這樣子，誰也認不出來這曾經是謝府的大小姐。
兩人蹣跚的走到了城西門，見謝家的幾輛馬車早已停在那里了，四周圍著一圈兒的家丁奴仆，眼尖的謝舒云看見第一輛馬車上坐著的謝灝泰正在和管事說話。
“順久，找到大小姐了嗎？”
順久低著頭，花白的頭發在夜風的吹拂下微微抖動，干枯如樹皮一樣的雙手不停揉搓，他跟了老爺二十余年，老爺的心思他早已熟透，不過今天這個問題，他卻不知道怎么回答。
“回，回老爺，大小姐，大小姐還未找到！”
長久的靜默，順久頭慢慢的低下去，一顆心在胸脯里肆意的亂跳，汗珠兒瞬間布滿了后背。他知道老爺對大小姐的事情很重視，看不得大小姐受苦，也看不得大小姐享福，有時候恨不得掐死她，但在無人的時候，常常看著大小姐住的錦瑟閣發呆，他也搞不清楚老爺的想法。
“也好，也好。我養了她十三載，如今她逃出去也好，這樁孽緣也算是了了。”
順久感覺自己的心終于放回了原位，偷偷的舒了口氣，低著頭退了下去，臨走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見老爺將窗簾放下去，只是那么一瞬間，順久看見老爺眼里那濃的化不開的繾綣之情，只是眨眼間變消失無影無蹤。他知道，老爺必定是想大小姐的生母，白銀荻。
當初老爺對白夫人可謂是寵的無法無天，白夫人愛竹子，便將錦瑟閣周圍的院子全拆了，都種成了翠竹。白夫人不喜官場，便棄了官，攜夫人來著宥西城隱居。在謝府竹林里，兩人一個彈琴，一個吹笛，真真是琴瑟和鳴，歲月靜好。可惜，若不是白夫人與人通奸，生了大小姐那個孽種，被宗族浸豬籠，老爺也不會郁郁寡歡至此。
自白夫人走后，老爺便娶了好幾房，日日沉浸在賬本后院之中，生意越做越好，可人越來越沉默寡言，行事也越來越狠辣，有時連他也被殃及，就這一年挨的板子比前幾年之和還要多。
“哎！”
順久嘆了一口氣，默默的回到馬車后面，繼續巡查去了。
“母親，為何爹爹偏要半夜三更的走，害的我睡也睡不好。”
第二輛馬車車廂里，謝舒清爬在母親身邊抱怨著，謝夫人看著一雙眼睛熬的通紅的女兒，心里也有些生氣，可面對老爺的決定，她也不敢反駁。
“乖女兒，聽話，只要馬車出了城，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你爹爹是舍不得這偌大的謝府，舍不得這宥西，還舍不得一個賤人！”
謝舒清一聽到賤人這二字，馬上想到那個孽種，謝舒云，氣的她將手絹都要揉碎了。
“哼！爹爹是忘不掉那個孽種，我的生辰他永遠不記得，而那個孽種的生辰爹爹永遠不忘，年年買了生辰禮，什么越州的織花錦，青禪的翡翠，博京萬寶閣的寶石簪子，一樣比一樣好！”
謝夫人輕輕撫著氣的臉色鐵青的謝舒清，緩緩說道：
“不是那個孽種，你爹爹忘不掉的是她的母親，白銀荻。那個孽種，早被你爹下令，燒死在錦瑟閣了，那些生辰禮都是給白銀荻的。哼！一個死人罷了，不妨事。”
“那個孽種死……了？被爹爹燒死了？”
謝舒清顫抖著問道，她雖然痛恨那個孽種，卻也不至于要她性命的地步，她忽然覺得脊背上想被冰敷著一樣，一陣一陣發涼。
“母親，父親，父親會不會燒死我？”
謝夫人捂著嘴，低聲笑了起來。
“你爹爹怎么會殺了你，你可是你爹爹的親生女兒，那孽種又不是你爹親生的。”
謝舒清心里仍舊有些恐懼，想起平日謝舒云那幅討厭的嘴臉，又想起父親日日不茍言笑的樣子，感覺身上起來一層雞皮疙瘩，急忙將頭塞進母親懷里，好將那些恐怖的事情從腦袋里面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