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立太子的問題最早可以追溯到萬歷十四年,朱常洵即將滿月之時,首輔申時行上了一本題為《懇乞宸斷冊立東宮以立國本事》的奏疏,拉開了“爭國本”的大幕。
萬歷十四年,朱翊鈞二十三歲,王皇后二十二歲,正如朱翊鈞所言,有嫡立嫡,無嫡才立長,此時便冊立朱常洛為太子,一旦王皇后生了個皇子,該當如何?
文武百官此時便爭先恐后的催立國本,又到底是何居心?
細思極恐……
萬歷不能忍,王皇后也不能忍!
就常洵的觀察,紫禁城這潭水深得很,遠非史書上說得那么簡單。朱翊鈞有自己的打算,王皇后也有自己的想法,至于王恭妃和朱常洛,既有身為皇長子的優勢,還有李太后和外廷的支持,絕非風雨飄搖、朝不保夕。
常洵甚至覺得,他們母子才是最弱勢的那一個。
太后、皇帝、皇后、皇長子、皇長子的母妃……于禮于法,地位都在他們之上,萬歷一句話,他們母子都得完蛋!
外廷的文官武將又都視他們為國賊,人人仇視!
常洵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常洵剛剛想到朱常洛,便聽到陪同游園的太監、宮女們一迭聲的參拜聲……
朱常洛竟也來游園了。
“常洵給皇兄請安……”見到朱常洛,常洵也不得不躬身問好。
“三弟不用多禮!”朱常洛上前挽住常洵的手臂:“三弟與七妹也來游園?”
常洵側身打量了朱常洛兩眼,朱常洛略顯消瘦,臉色蒼白,笑容謙和,似乎是一個性格溫懦的長兄。
“雨過天晴,軒媁要出來玩,我便帶她來了。”
常洵笑了笑說道:“皇兄今日沒有去講學?”
朱常洛搖了搖頭:“入夏以來,天氣悶熱,父皇便下旨停了講學,不過老師們讓看的書很多,我也就是出來透透氣!”
萬歷二十二年時,十二歲的朱常洵出閣講學,由詹士府、翰林院的講官為其講學,至今已有六個年頭。
朱常洛的講師團極為豪華,包括萬歷十七年的狀元焦竑,以及二甲第一的董其昌,后來官至首輔的葉向高、方從哲,還有吳道南、劉曰寧、黃輝等人。
這是儲君方有的待遇。
常洵大致記得萬歷三十八年以后,內閣的葉向高、方從哲、吳道南等人,都是東宮講師,不由猜想彼時的萬歷已經在給朱常洛鋪路。
試想一下,一旦朱常洛繼位,作為東宮講官出身的內閣輔臣們必然可以幫助朱常洛迅速穩定朝局,掌握朝政。
這樣的待遇,可看不出萬歷還有易儲之心。
“三弟近來也讀了不少書吧?”
朱常洛看著沉吟不語的常洵,主動開口說道:“那本《雷電啟蒙》我也看了,卻是聞所未聞,若是伯勤宗爺在,定可與三弟相談甚歡。”
朱常洛口中的伯勤宗爺便是鄭王世子朱載堉,萬歷十九年鄭王朱厚烷去世后,朱載堉本該承繼鄭王之位,但朱載堉上疏請辭,至今都未曾接受王爵,鄭王之位也依舊空懸。
常洵笑了笑,朱常洛這是暗示自己學習朱載堉,退出儲君之爭,專心去搞科學研究?
常洵當即便謙虛說道:“伯勤宗爺精通樂律、算學、天文歷法,愚弟這點膚淺之論,怕是還入不得法眼。”
朱常洛笑道:“三弟如今不過十五歲,伯勤宗爺十五歲時尚在王宮外的土屋潛心學習,到了二十五歲方才寫出《瑟譜》,以三弟的才華,若能刻苦攻讀,未來成就,當可更勝于伯勤宗爺。”
常洵聽懂了,朱常洛確實是在用朱載堉敲打他,這是要讓他學習朱載堉。
常洵心念急轉,也是開口試探道:“近日潛心鉆研雷電的學問,略有所得,惟其如此,愈加感覺天道蒼茫深邃,事事物物,皆有道理,便是窮盡一生,也難得其中之萬一。”
常洵說道:“愚弟有心效仿伯勤宗爺,格物致知,專注學問,也希望學以致用,若能為父皇略分一點憂,為大明之昌盛稍作貢獻,便足以。”
朱常洛微微點頭:“父皇若是知道三弟的心意,定然十分高興。”
頓了一下,他又接著說道:“做學問是好的,但不能故作驚人之語,尤其是在結論沒有得到認可的情況下便急著實施。”
朱常洛看著常洵,表情認真:“譬如你的那個避雷旗桿,前所未有、聞所未聞,便要貿然裝在宮殿上,似乎并不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