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一團魔氣。
人界蠻荒之地有一處煙障林,林中煙霧蒙蒙淫雨霏霏,參天的樹木吸食著煙雨,連接成林遮天蔽日,不時發出“嗚嗚嗚”的駭人聲響,迷亂著誤入林中的人。
林深處有一魔冢,此魔冢不知是誰所建,冢中只有一片空地,空地上尸骨累累,便是這些尸骨結出的魔怨之氣生養了我。
自我生出意識以來,厚重的木門從未被推開過,魔冢中的活物只我一個。因我那時只是一團暗紅的魔氣并無法力,是以出不得被下了禁制的木門,整日里在空地上方飄來飄去,好生無聊。
我雖無法力但聽力極佳,唯一的樂趣便是偶爾有人三三兩兩闖入林中,我貼近墻壁偷聽他們白日里的談話聲,抑或是深夜驚恐的厲聲尖叫。
聽著聽著,我知曉原來我所在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林子,名叫煙障林;我的居所是亂葬魔修之處,為魔冢;知曉了外界傳聞:煙障林中有食人心的妖魔;知曉了這世上分為男子與女子,共有三界,為天、人、魔;知曉了天界慈悲、人界繁華、魔界敗落。
我突然不快起來,下方便是堆積如小山的魔族尸骨,魔界又豈止是敗落?至于煙障林中是否真有妖魔,我素來聽聞的都是人族聲音,若說妖魔,便只有一個出不得魔冢的我。
此后,煙障林安靜了許久,突有一日,有男子的聲音傳來:“你我只是誤入林中,在此洞中靜候雷劫,不必尋來樹枝裝點。”
我琢磨著,還不是你走不出去。
從前我聽到一隊人彼此埋怨,幾人對于冒險入林捉妖魔極是懊悔,現下尋不見出口又忘了來時路,只能待在原地等死。后來埋怨變成了爭吵,接著參與爭吵的人越來越少,直到最后悄無聲息,由此可見這林子實在詭異。
不過“雷劫”是何物?
天界有規定,神仙下界不可擅自使用法術。彼時我自然不知這誤入林中的男子是個神仙,他縱然想用仙術飛出煙障林,卻也不可進入有人族之處應劫,以免帶給人族禍亂,是以既來之則安之。
男子的聲音被仙氣渡著,我雖聽不真切音色,卻也覺得極為動聽,他的一言一字皆令我舒暢不已,勝過我從前聽過的所有。擁有這般仿若九天而來的聲音,竟好死不死進了煙障林,我禁不住為男子感到惋惜。
回答男子的是一陣嘰嘰喳喳的鳥叫聲,我不通獸語不解其意,只覺得吵鬧,十分欽佩男子竟可耐心聽完,他含笑道:“你可是忘了不可在人界妄動法術?既已來到此地便是與此地有緣,待明日歷過雷劫,我調休半日定可帶你走出這林子,屆時我們再去尋她。”
原是為了尋人而來,我貼得墻壁更近些,想聽他多說些話。我猜他是個好靜之人,那鳥嘰喳幾聲不再叫喚,他也不再言語。我很是失望,半晌,我聽到了他誦經的聲音。
他誦經的聲音潺潺如流水,句句經文纏繞著沁入我,不多時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暖洋洋地睡了許久,是驚天的雷聲將我喚醒,從前我聽過鳥叫、聽過人語、聽過溪水風雨,可我從未聽過這般響徹云霄的動靜,不知是驚惶還是怎的,我煩躁不安地在魔冢中上躥下跳。
這便是他口中的雷劫么?不知他如何了?
雷聲漸緩,直至消失,我趕忙貼上墻壁,聽見男子聲音虛弱卻難掩驚訝:“你怎會在此?”
沒有鳥叫聲也沒有人回話,傳來的是二人斗法的聲響。當一切重歸安靜,往后的日子里,我再沒聽過他,直至二十年后我化形。
我本不該在百年內化成人形,我想許是與那一晚聽過他誦經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