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味藥,湯紅似血,味苦如毒。
從記事起,趙昔微就一直在喝。
這藥很苦很苦,苦到每次喝完她都吐得天昏地暗,甚至兩天內都吃不下任何東西。苦到如今再次想起時,喉嚨里都會涌上那股子苦味,無法阻擋地直沖胃底。
她不知道這藥的名字,也不知道這藥的用處,因為沈玉清從不告訴她,更不讓她多問。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有什么不足之癥,又心疼沈玉清拖著一副病體,風里雨里的為她上山采藥,便按下心頭百般的抗拒和疑問,只懂事的一口氣把藥悉數灌下去,哪怕事后嘔得肝腸寸斷,她也從不抱怨一句。
因為她知道,她是沈玉清在這個人間唯一的念想,同時她亦堅定的相信,沈玉清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
這樣的依戀,在她十三歲那年,一個夏日午后被打破了。
那天剛剛下過一場暴雨,厚重的烏云如吸飽了水的爛棉絮,一動不動的掛在頭頂,而暴烈的陽光并沒有因此減弱,空氣黏濕而悶熱,狹小的臥房宛如蒸籠,即使是坐著什么都不做,那黏糊糊的熱汗也跟蒸饅頭似的往外冒,直將人的衣衫全都濕透。
酷暑難耐,別的孩子要么去河里游泳了,要么去山中納涼了,而趙昔微卻哪里也不能去,她要守在床邊照顧生病的娘親。
她穿著一身葛布粗衣,袖子高高的卷起,露出白白的胳膊,手里拿著蒲扇,一刻不停地撲扇著。
窗外的野蟬沒完沒了的鳴叫,病弱的人受不得這種打打擾,沈玉清伸出有些顫抖的手,囑咐她別忘了往涼飲里面加甘草水。
這是她愛喝的,沈玉清即使燒得迷糊,也沒落下。
她笑著應了,順手拿了濕棉巾擦干凈沈玉清額頭剛剛冒出來的汗珠,把眼底的恐慌和無助深深地掩藏下去。
沈玉清聲音有些虛弱,細細地又交代了她一些話,不過是晚上記得好好吃飯,吃完飯記得吃藥之類。
趙昔微向來聽話懂事,都一一柔聲應下,再起身赤著腳向廚房而去。
少女初長成,纖長如初柳,雖然有些瘦弱,但堅韌風姿依稀可見。
沈玉清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這些年來,苦也好累也好,都是值得的……
“微兒!”趙昔微走到門口時,忽聽屋內喚了一聲。
她忙收起眼底淡淡的淚意,駐足轉身,笑看向床上:“娘,怎么了?”
“沒什么……去吧,去吧,娘要好好睡一覺……”沈玉清扶著床沿。
趙昔微覺得娘親似乎有什么心事,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告訴她,這心事可能還很難解決。
她心里也跟著亂糟糟了起來。
趙昔微現在想起這些,才知道淑妃所言不假。
沈玉清生下她后隱居山林,應該是做了很大的改變,比如變得溫柔和順,變得隱忍謙讓……但,骨子里終究還是那個孤僻任性、不善溝通的性子。
所以很多事,趙昔微根本沒辦法從沈玉清那得到答案,她只能自己去觀察和判斷。
在這種環境下,也不知不覺地養成了她骨子里的疏離和敏感。
晚上,她照例端了水盆,一邊蹲在地上幫沈玉清洗腳,一邊琢磨著如何開口時,沈玉清卻主動說了出來。
只是那句話,卻猶如一道巨雷,劈得她愣在當場——
“娘需要你的血,做藥引……”
話開了個頭,剩下的就沒那么艱難了。
沈玉清醫術了得,卻醫不好自己的病,就算是以血為藥引,也不一定能徹底治好。
但即使是這樣,也不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