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一生創作了一百五十一首七律,占杜詩創作總量的百分之十,是初唐律詩總和的兩倍多,盛唐律詩總和的一半。王維現存七律二十首,是杜甫之前,大量創作七律的第一人。
杜詩最能體現其含蓄蘊藉風格的是頷聯,描寫了旌旗飄揚,燕雀高飛的生動畫面。此聯被蘇軾高度稱贊,“七言之偉麗者,子美云:‘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而后寂寞無聞。”但如果細讀“燕雀高”一句,則不難發現與出句“龍蛇動”不是很相稱。《史記·陳涉世家》早有“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之語,唐人對鳥的選擇也多不用燕雀,而多用鳳凰、鸚鵡等。“雀”只是田間小鳥,放在早朝奉和詩中,不免覺得寒磣。但若從杜甫的生平以及其他詩作來看,這里用“燕雀”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據學者統計,“‘鳳’一詞在杜詩**出現了65次,除卻鳳城、鳳凰村、鳳翔縣這類專有名詞外,尚有42處特指鳳凰這一想象中的神物(另尚有鸞12次)。”可見,杜甫并非不善于用“鳳凰”意象,那么,我們就不得不考慮他在這里用“燕雀”的原因了。從聲律上講,出句用“龍蛇”,對句只能用仄音了,所以用“鳳凰”行不通。從本詩作為和詩而言,用“燕雀”一詞又在情理之中。我們看賈至詩曰:“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繞建章。”描寫了春天的實景,而杜甫此詩也是描寫了春天的生物運作,蛇出動,燕雀高飛,這些都是春天的景象,展現了一派生機,且與賈至詩中的“流鶯”相得益彰。
王維由首聯的“尚衣方進翠云裘”,到頷聯的“萬國衣冠成冕旒”,再到頸聯的“香煙欲傍袞龍浮”,連用三句對句都與衣服有關,這是王維有意為之,通過服飾來營造一種富貴之象。這也是王維為官多年,對宮中的事務司空見慣,信手拈來的一個重要表現。此詩的整體風格是富麗堂皇,展示了皇帝君臨天下,安撫四夷的魄力。大氣與富貴在王維詩里很自然地得到了表現。同時也是王詩多次運用借喻手法的體現,“雞人”指代宮中報時的衛士;“翠云裘”暗喻皇帝的衣服;“九天閶闔”指代宮廷;“萬國衣冠”指代各國使節;“冕旒”指代皇帝;“仙掌”指燭臺;“袞龍”指代皇帝;“鳳池”指賈至的辦公室;“佩聲”指代賈至,都是用服飾、聲音、神話傳說等指代具體的人或建筑。這是王詩的一大特點,并非弊端。
再則,王詩尾聯講朝罷后,要回到中書省起草詔書,但并沒有指出是賈至還是自己,只是泛泛而談。
從尾聯的表面上看,杜詩優于王詩,杜詩直扣賈至本身,對賈至頗有恭維,而王詩則泛泛談兩省僚友退朝回到中書省上班,沒有杜詩運用的篇幅多,也沒有杜詩詳細、貼切。其實不然,當時王維與賈至同為正五品上階,加上資格比賈至老,對賈至不必過多的奉承。而杜甫官左拾遺,從八品官,賈至就是他的長官,又是和詩,恭維也是應該的。所以不能因王詩尾聯對賈至恭維不夠,就論王詩不如杜詩,應該充分考慮當時的制度,與詩人當時的處境。
杜詩與王詩的立意不同,杜詩含蓄反映了沾沐皇恩時的激動,王詩則以表現皇帝的威儀與大唐的雍容華貴為主,王維的立意更加深遠。王維有“天下文宗”的美譽,生逢盛世,在權貴中交游、唱和,長期居于盛唐詩歌中心,對朝廷生活深有體會,此詩體現出王維能從大處著眼,俯瞰全局,具有高度的民族自豪感與自信心。
杜甫含蓄委婉地表達內心深處的激動之情。頸聯對句贊美賈至的詩才,也是杜甫內心對自己詩才自信的含蓄表現。杜詩含蓄的語言具有象征意義。
早在明、清,就有學者認為王詩優于杜詩:
早朝四詩,名手匯此一題,覺右丞(王維)擅場,嘉州(岑參)稱亞,獨老杜為滯頓無色。富貴題出語自關福相,于此可占諸人終身窮達,又不當以詩論者。(胡震亨《唐音戊簽》)
“早朝”唱和詩右丞正大,嘉州明秀,有魯衛之目。賈作平平。杜作無‘朝’之正位,不存可也。(沈德潛《唐詩別裁》)
在胡震亨看來,杜詩富貴莊嚴不足,最為寒磣。
在整首詩的立意上,二者呈現出不同的心理,杜詩較多關注自身的處境,而王詩更顯皇家的富貴與典雅,且以天子的視角展現大唐的氣勢與威嚴,以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為創作的基石,形成雍容華貴的格調,這令杜詩望塵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