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空委清塵,室虛來悲風。
獨無李氏靈,髣髴覩爾容。
撫衿長嘆息,不覺涕沾胸。
沾胸安能已,悲懷從中起。
寢興目存形,遺音猶在耳。
上慚東門吳,下愧蒙莊子。
賦詩欲言志,此志難具紀。
命也可奈何,長戚自令鄙。
曜靈運天機,四節代遷逝。
凄凄朝露凝,烈烈夕風厲。
奈何悼淑儷,儀容永潛翳。
念此如昨日,誰知已卒歲。
改服從朝政,哀心寄私制。
茵幬張故房,朔望臨爾祭。
爾祭詎幾時,朔望忽復盡。
衾裳一毀撤,千載不復引。
亹亹朞月周,戚戚彌相愍。
悲懷感物來,泣涕應情隕。
駕言陟東阜,望墳思紆軫。
徘徊墟墓間,欲去復不忍。
徘徊不忍去,徙倚步踟躕。
落葉委埏側,枯荄帶墳隅。
孤魂獨煢煢,安知靈與無。
投心遵朝命,揮涕強就車。
誰謂帝宮遠,路極悲有余。
潘岳的亡妻楊氏是西晉書法家戴侯楊肇的女兒。潘岳十二歲時與她訂婚,結婚之后,大約共同生活了二十四個年頭。楊氏卒于公元298年(晉惠帝元康八年)。潘岳夫婦感情很好,楊氏亡后,潘岳寫了一些悼亡詩賦,除《悼亡詩》三首之外,還有《哀永逝文》《悼亡賦》等,表現了詩人與妻子的深厚感情。在這些悼亡詩賦中,《悼亡詩》三首都堪稱杰作,而在三首《悼亡詩》中,第一首傳誦千古,尤為有名。
寫悼亡詩詞最至情至真者,莫過于蘇東坡那首千古絕唱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你我夫妻訣別已經整整十年,強忍不去思念。可終究難以忘懷。千里之外那座遙遠的孤墳啊,沒有地方跟她訴說心中的凄涼悲傷。縱然夫妻相逢你也認不出我,我已經是灰塵滿面,兩鬢如霜。昨夜我在夢中又回到了家鄉,在小屋窗口。正在打扮梳妝。你我二人默默相對慘然不語,只有相對無言和眼淚千行。誰能料到我常常魂牽夢縈日思夜想的那個她,就在明月的夜晚,矮松的山岡上。一腔相思,眼淚千行。紙短情長。
容若與妻子盧氏相知相愛,伉儷情深。不幸,婚后三年,盧氏因難產而死,癡情的容若,在這一沉重打擊下,陷入無盡的悲哀之中。容若一共為妻子寫了十五首“悼亡詞”。那一首首悼亡詞,恰如杜鵑啼血,哀婉凄切,心酸之處令人不忍卒讀。
這首詞,是他為妻子畫像時所作,一片摯情,躍然紙上。“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容若感情內向,對愛情極為專注。他的詞中有不少描述他與盧氏婚后的幸福生活。如“玉局類彈棋,顛倒雙棲影。花月不曾閑,莫放相思醒”――《生查子》。又如“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潑茶香”――《浣溪沙》。
在容若的筆下,他與妻子志趣相投,生活美滿和諧,他們是幸運的。然而,命運似乎有意捉弄,好端端的卻突然逝去,這飛來橫禍,使容若難以承受,欲哭無淚,悲咽無聲。他不知該把怨恨投向誰?是無情的命運?還是殘酷的現實?極度的悲痛,卻找不到傾瀉的對象。最后只有轉向自己,后悔當初未珍惜與妻子在一起的美好時光。這種自怨、自悔,由自己承擔一切痛處的內心情感,唯有一顆摯愛的心靈才會體驗到。在這無法排解的痛苦中,容若開始尋求解脫的辦法――“憑仗丹青重省識”。
他想通過為妻子畫像,和他重新相會。“憑仗”二字,寄托著他想達到解脫的希望,然而“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一切努力都落空了。
容若的任何一種作法都只能使思念之情更深、更切,。既然思念之苦、傷心之情無法排遣,索性就沉浸其中。
下闋容若不再尋求解脫,也不再反省、節制自己,而是一任感情傾泄,在心中回味妻子臨別的話語,在夢中追尋妻子的身影。每當午夜更深,這對有如鶼鶼鳥的恩愛夫妻,能從各自的夢中醒來,相聚在一起。那相對垂淚的痛泣聲,伴和著整夜的風雨聲、檐鈴聲,無止無休。
這首詞的情感纏綿悱惻,凄楚動人,詞人似乎忘卻了自我,將整個生命投入到對死者的懷念之中。其中所透露出的悲哀是人生最寶貴的東西,喪失后的悲哀,是一種最強烈的生命體驗,讀之催人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