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這第一杯,要敬此次蘇鄭國戰之中,罹難捐軀的軍民。”蘇照舉起酒樽,聲音中帶著幾分低沉,“此戰雖大敗鄭軍,然我軍民死傷初步統計就高達兩萬,各項錢糧消耗不可勝計,不知多少孩子失去了父親,妻子失去了丈夫,母親失去了兒子,諸君為此戰歿于王事的軍民。”
說著,蘇照舉起酒樽,朝著地板緩緩倒下。
下方眾臣,都是面有悲戚之色,也是紛紛舉起酒杯,以敬壯烈殉國的軍民。
蘇照接下來,又道:“孤御極以來,承有蘇一氏國祚,夙興夜寐,戰戰兢兢,于內剪掃權臣,于外拒強國,雖不敢言功,但也拓土一郡之地,有此種種,皆有賴眾卿同心協力,孤敬諸卿一杯。”
一眾公卿連道不敢,但也是舉起酒樽。
蘇照笑了笑,說道:“而今慶功之宴,諸君不必拘束,你我君臣也都隨意一些。”
說著,舉起盛滿酒水的酒樽,仰頭一口飲盡。
在場蘇國公卿也都是舉樽暢飲,一時間,觥籌交錯,原本嚴肅的氣氛,漸漸輕快許多。
因為這次酒宴,原就有酬功之意。
此刻,跪坐在一方矮幾之后的晏昌,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這位年愈六十的老者,此刻穿著一身玄色朱領的官袍,默默看著中元殿中的蘇國公卿痛飲,蒼老眼眸之中,若有所思。
就在酒至三巡,菜過五味后,蘇照清咳了一聲,道:“孤月前南巡三郡,至豐樂郡,督造洪河堤堰,其間倒是發生了一些許多值得說道之事,而今與諸卿共議,也好聽聽諸卿之意見。”
此言一出,在場一些蘇國公卿,就有一些心思靈通之輩,一下子猜到蘇照想要說什么,抬起頭來,一時放下酒樽,面上生出一股凝重之意。
蘇照整頓了下思緒,清聲道:“孤觀南三郡,方知土地兼并之烈,蓄民為奴之盛,郡望豪強獨霸一方,橫行不法,勾連郡吏,為禍地方,升斗小民生計艱難,幾不能活,孤常思,何以致國家民生凋敝,國疲民弱?而今雖賴上下一心,拒強鄭暴兵于穎陰,但國家疲弱,如欲長抗鄭國,非革新弊政,奮發有為不可。”
此言一出,原本已有幾分醉醺之態的蘇國公卿,酒意就醒了大半,面面相覷,目光驚異不定。
此刻,蘇照挾大勝強鄭十幾萬大軍,拓土開疆的無上威望而來,蘇國大小公卿,竟無一人敢于開口提出異議。
尤其,太宰敬弘道已經在家養病的情形下,此刻的蘇照威望如日中天,想要推行革新之策,幾乎如摧枯拉朽,勢不可阻。
“眾卿可有良策,不妨道來與孤聽聽。”蘇照目光逡巡過下方一眾公卿,道:“七郡之地,民田皆為地方郡望豪強所奪。”
蘇照說著,將一雙沉靜、幽邃的目光掠過下方一眾公卿,然而,凡對視之處,群臣緘默不言。
“國家大政,伏唯君上乾綱獨斷。”這時,忽然聽得一道細弱的蒼老聲音響起。
而后,空曠的中元殿內,蘇國一眾公卿都是齊聲而道,“伏唯君上乾綱獨斷。”
蘇照面色淡淡地看著這一幕,神情不置可否。
不管是強壓還是真心順服,起碼他的目的已經達成。
的確,這就是他有意在慶功之宴上敲定革新弊政的基調。
“既諸卿皆無異議,等后日大朝,孤就會將各項革新整飭之策,拿出一個章程來,與諸卿再議上一議。”蘇照沉吟片刻,頓聲說完這些,倒也不再提及政務,頻頻舉杯,敬著下方群臣。
及至宴停歌住,蘇國一眾公卿也漸漸散去,蘇照卻單獨留下了晏昌。
此刻,夜色之下的蘇國宮苑,燈火輝煌,幽靜曠遠,君臣二人行走在廊橋之上,站在一處闌干之前。
“晏卿,方才宴會之上,為何一直沉默,少飲酒水?”蘇照問道。
晏昌拱手道:“君上,臣這些時日,著人暗中清查溫邑周邊山陽,新臺諸縣,發現土地兼并的背后,多與朝堂公卿勾連,方才心存憂慮,故而食不甘味。”
蘇照冷笑道:“這倒沒有出乎孤的意料,別看他們滿口答應,但實則心頭已不知如何懼恨。”
他要清丈田畝,嚴查蓄民為奴之事,勢必要自上而下,排除既然利益階層的影響和阻撓。
但大爭之世,不進則死,如真有人不識時務,螳臂當車,那他也只能不吝刀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