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想著,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往后退。
他便在這時候抬起頭來,目光與她的目光對撞在一起。
她看出他目光里的意思:
“沒事,我沒事。”
也許還有別的意思,但她不敢再看,慌慌張張跑掉了。
第二天,她以為年輕人不會再來,但他來了,依舊買三個糖心糍。
兩人心照不宣,都不提昨日的事情。
又過了一段時間,同鄉替她找好了女傭工作,第二日她便要離開這里了。她盼著年輕人來,但又怕他來,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該如何告訴他。
年輕人來了,直接告訴她,自己明日就要下南洋了,在哥嫂這里窩著,做多少也只得一個罵字,始終不會出息的,去了南洋那邊,多辛苦自己都不怕,賺了錢,再回來。
他的雙眼真亮啊,亮得仿佛飄著兩團火光。
能下南洋賺大錢,秀英婆婆替他歡喜,但聽說下南洋風大浪大十個九不歸,她又害怕不已,咬咬牙,從自己衣領內拉出一條紅繩,紅繩中間縫著一個三角形紅花小布包,里頭封著媽媽替她求來的平安符。
秀英婆婆把平安符送給他,他笑,說自己是男人,戴這個會惹人笑話的。
秀英婆婆堅持讓他戴著。
年輕人拗不過,收下了,說自己叫曾德明,問阿妹叫什么名字。
秀英婆婆不說,問他明日幾點的船,在哪個碼頭。
曾德明說早著呢,明日下午的船,囑咐她等一等,自己飛快跑回去,很快又跑回來,請她去隔壁紅棉照相館照相。
秀英婆婆嚇得半死,任他怎么說都不肯去。出門前,媽媽千交代萬囑咐,讓她一定不要進照相館照相,免得魂魄被攝走了往后認不得回家的路
曾德明無奈,只能陪她坐一陣子。
臨走前,他說,最遲三年,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沒說要自己等,可她知道,他的意思就是讓自己等。
她也沒說等,可看曾德明神色,他應該明白自己會等他的。
……
莊曉蝶明知道是個悲劇,不忍心問后來。
秀英婆婆臉上紅云已經漸漸退去,說三年并沒想象中的那么難捱,用心學習各種女傭技能已經占了她很多時間,偶爾,她也跑回去紅棉照相館那邊看一看,問一問,曾德明始終沒出現。
他也許死了,也許早在南洋成家了。
家鄉發洪水,家里人死絕了,她與同為女傭的姐妹們自梳不嫁,轉眼姐妹們也不在了,她一個人,怪沒意思的,去街頭做點小生意。
“也不是癡心,畢竟我們什么都沒說過。人老了,也沒什么盼頭,就是好奇,好奇他究竟還有沒有活著,活著的話好奇他為什么沒回來。”
莊曉蝶心頭五味雜陳。
一個名字,念了一輩子,她自認做不到秀英婆婆這樣。
念念不忘,若無回響,遲早也會冷淡的,就如近來,她忙學校工作,忙竹欄街的小孩子們,心頭刻著的那個名字,漸漸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