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文上的瑕疵還不是最大的問題,真正導致他落敗于濃煙的,是他有些極端的思想。
大概是因為塞巴斯蒂安在西方資本主義社會中長時間地生活過,有切膚之痛。
所以當他接觸到靈諭教內核中的那些紅色思想之后,幾乎立刻就轉化成了一個狂熱分子。
當他批判愛爾蘭大饑荒中封建貴族和資本家的作為時,語氣之激烈,完全可以破口大罵來形容,顯示出強烈的仇恨情緒。
馬哨甚至懷疑,塞巴斯蒂安文章的最初版本可能是用臟話寫成的,然后才修改成了現在他看到的無臟話版本。
“塞巴斯蒂安,你的文章寫得不錯,考慮到你學習阿帕奇文字的時間不長,這是個令人吃驚的成績。”馬哨說道。
“謝謝,大酋長。”塞巴斯蒂安無比恭敬地說。
他三十出頭,有著一頭并不濃密的金發,面相是典型的德國人,事實上他前二十年都生活在德國。
不過他此時的裝扮和眠熊城的阿帕奇人無異,牛仔褲,皮大衣,頭上還綁著一根羽毛。
馬哨大體能分辨白人的長相或者說氣質,就像分辨中日韓國人一樣,尤其是德國人,具體特征他也說不清楚。
這可能是因為,德國某一類電影給他留下的印象比較深刻……
先是一番鼓勵,然后馬哨話鋒一轉:“不過你的文章也有一些問題。”
“首先是字詞和語法有些錯漏,這是小問題,我相信你很快就可以改正過來。”
“然后是文章中的思想,或者說……情緒。”
“雖然你對愛爾蘭大饑荒的分析也很到位,但卻有一些片面的論斷,而且摻雜了過于濃烈的個人情緒,比如你對資本家的描述有不少‘陰謀論’的痕跡。”
塞巴斯蒂安不太理解:“陰謀論是……”
馬哨:“就是把資本家想象得太主動、團結、理性了——像個穩操勝券的個人,把他們參與的許多事情想象成他們主動而精密操縱的陰謀。”
“但事實上陰謀并不常見,尤其那種精彩復雜的陰謀……與陰謀相比,支配人類歷史的更多是陽謀。”
“而且人類社會是個依附于自然界的混沌系統,復雜而微弱,充斥著太多的偶然和不可抗力因素,沒有人或者組織能夠實施一場針對全社會的陰謀,資本家甚至都不是一個組織。”
“所以,即便是那些事后看來對某些人極度有利的事情,大概率也是包括偶然因素在內多方博弈的結果,而不是任何人主動操縱的結果。”
塞巴斯蒂安雖然文章寫得言詞激烈,但現實生活中的性格卻有些沉默,保持著傾聽,時而點頭。
而且相比于印第安裔的阿帕奇人,他對馬哨的崇拜情緒只強不弱,所以基本不會反駁什么,只是接收。
馬哨繼續說道:“資本也與人格無關。卑鄙、無恥這些關于人格的形容詞對它沒有意義,它是一種在人類中普遍發生的自然現象,沒有善惡可言。”
“愛爾蘭的人民痛苦也罷,快樂也罷,資本都不在乎,資本只在乎利潤。”
“因此,評判資本家也即資本載體的個人善惡,并不是在評判資本,而是顧左右而言他。”
“就像在研究自由落體時,物體的顏色和味道從來不值得討論,背后的引力定律才是需要我們關注的真理。”
馬哨了解到,早在加入阿帕奇之前,塞巴斯蒂安已經有一定的物理基礎,至少知道萬有引力定律。
所以塞巴斯蒂安可以聽懂這個比方,一時間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馬哨看著他:“塞巴斯蒂安,你想不想成為一名編輯?”
“編輯?”塞巴斯蒂安一怔。
馬哨:“是的,通訊社的編輯。部落成立了一個阿帕奇通訊社,不過由于缺少合格的編輯和撰稿者,它只承擔了極少的職能,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通訊社。”
“這次征文就是為了挑選編輯和撰稿者,你無疑是可以勝任編輯的人選之一,而且你還是這當中唯一的白人,有些任務只合適你來做。”
馬哨微笑:“編輯是個好職業。怎么樣,塞巴斯蒂安,你想試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