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九龍看見他的那一刻,他也忽然扭頭看過來。
那眼神里,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沉默著的戾氣與陰狠。
危險如轉過山腳忽然遇到的一只炸了毛的豹子。
當兩人目光相對,饒是鄭九龍向來以好勇斗狠聞名大野城,這些年來“鄭九爺”的兇名也算傳遍大野澤周邊的方圓百里,此時卻仍是下意識地心中一寒。
別人見他貌不驚人、勢不壓眾,以為他就是個普通的年輕漁夫,但鄭九龍卻很知道他是個怎么樣的人。
他比自己還狠!
比自己還不要命!
發生在三年前的那件事,他一直都記得。
就像已經刻在腦子里了一樣。
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小乞丐,大概只有十三四歲年紀,他們三四個小乞丐一起討生活,其中就有現在負責賣魚的這兩個。
某一天,當時原因不明,后來聽說是有人想要把他這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妹妹拐走賣掉,結果卻漏了馬腳,于是他拼著自己被扎了六七刀的代價,追殺了一條街,愣是用手里的一根木棍,把那三個人高馬大的外地人給干翻了。
長街之上,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看熱鬧的人,衣衫襤褸的小乞丐用斷成兩截的木棍一下又一下的拼命地打,自己身上傷口的血呼呼的往外冒,那三個外地人被他打得滿地翻滾著慘嚎,最后還被他逐一的用搶來的,帶著自己鮮血的長刀,把那三個人的雙手雙腳,逐一斬斷。
當時的整條街道上,安靜得只剩下那三個外地人聲嘶力竭的慘嚎。
并且他親眼看著他們三個流血流死,不再嚎叫,不再掙扎,也不再呼吸,這才在數百人的圍觀下,面色慘白的倒下。
然而他依然沒死。
即便是再兇狠的人,面對那個瘋狂的小乞丐,面對他的狠辣,他的兇悍,他的不要命,他的打不死,也是不由下意識的為之膽寒。
那個時候,鄭九龍已經是聲震方圓百里的大惡人,但是在那一天,當鄭九龍親眼看著他血染長街,他內心里就已經收起了對這個小乞丐的所有輕視。
這家伙打架不要命,每一下都是以命換命的路數,這不可怕。大不了豁出去手底下幾條命,照樣弄死他!
這家伙從跟一幫乞丐和人販子的生死搏斗中磨練出來的殺人之技的確很扎手,但也不可怕。所謂雙拳難敵四手,他再厲害,畢竟也只是個普通人,又不是仙家子弟,十幾個人一起上,哪怕只是圍起來打亂棍,累也累死他!
他的命似乎很賤,因為他從來都是一副以命換命的姿態,要找個時機弄死他,似乎也很容易,但偏偏鄭九龍心里不管多忌憚他,這幾年來,卻始終不敢出手!
因為多年來混跡江湖好勇斗狠的經驗告訴他,越是這樣的人,越是像路邊的野草一樣,你怎么踩都踩不死他!
你拿大石頭壓住它,它會從石頭縫里鉆出來!
你一把火燒了它,它會在忽然的某一天又露出頭來!
而像他這樣的人,一旦結下仇怨,只要他不死,他就一定會發了瘋一樣的復仇——因為他從來不在乎自己的命!以命換命對他來說就像渴了要喝水一樣自然!
與其跟他結仇,鄭九龍倒寧愿往城北那些深宅大院里某個有錢有勢的大老爺臉上吐一口唾沫——因為跟他們比起來,自己又成了不要命的那一個。
…………
腳步頓了一下的工夫,那人的目光已經又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