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斌的母親本來是一個細腳伶仃的中年婦女,渾身分明沒有二兩肉,卻在看清了法醫們進出的小巷后,猛地躥了起來,力大無窮地撞開了試圖拉她的丈夫和警察,非要上前看個究竟不可。
只看了一眼,她的后半生就被生生撕裂了。
女人一聲不吭地坐在了地上,原本守在夏曉楠身邊的醫護人員只好一擁而上,先搶救她。她在神志不清中被眾人拖到一邊,一抬眼看見蜷縮在角落里的夏曉楠,馮斌他媽狠狠地哆嗦了一下,當即蘇醒,手腳并用地拉住她:“同學,你知道什么對不對?你知道是誰害死我們斌斌的嗎?”
夏曉楠被她扯住外套,渾身抽搐起來,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嚎叫。
一時間,哭嚎聲、勸慰聲、質問聲,還有那少女高分貝的、經久不衰的慘叫在人耳邊狂轟濫炸似的響,現場一片混亂不堪。
駱聞舟被吵得一個頭變成了兩個大,抬手按住耳朵,回頭看了一眼那古意森森的小巷——兇手真的會是十五年前的盧國盛嗎?如果真是他,到時候該怎么和受害人家屬交代,告訴他們是一個游蕩了十五年之久、讓警方至今頭緒全無的幽靈害了你兒子嗎?
盧國盛為什么會突然露面?他沒錢了嗎?又為什么會盯上中學生?是因為十五年過去,他力有不逮,身邊又沒有幫手,所以再也沒有沖大人下手的自信了嗎?
還有,死者馮斌的尸體上,蓋了他自己的校服,兇手好像生怕他著涼似的,這說明什么?那個人行兇后還在愧疚后悔?可如果他真的還有那一點殘存的人性,能對著一個尚未長成的少年干出分尸和搗毀眼球的事嗎?
到底為什么?
馮斌的父親搖搖晃晃地倒退到路邊,突然無力再去照顧妻子的情緒,他勉強維持著冷靜的、容易溝通的商人氣質,甚至在駱聞舟看過來的時候沖他點了點頭,好似想要擠出一個微笑,然而失敗了。
“我工作太忙,十天半月見不到他一次,還把他送進寄宿學校,好像他是個沒處打發的累贅,”那位父親說,“我是不是錯了?”
駱聞舟沒應聲。
馮斌的父親說著說著,后脊梁骨就消弭在了空氣里,接著他蹲了下去,蜷成一團,緩緩捂住了臉。
“夏曉楠的家長通知了嗎?”駱聞舟用力捏了一下鼻梁,轉頭問手下人,“人呢?怎么還沒來?什么時候能讓那女孩說句話?”
人氣漸旺的路上,車水馬龍初露端倪,忽然,一輛電動輪椅突兀地逆流而上,朝這邊行駛過來,輪椅上的老人大概是嫌這代步工具跑得太慢,用力地伸著脖子,往前探著頭,就像一只年邁的老龜,輪椅經過一道坎,他重心前傾太過,從電動輪椅上翻了下來。
陶然正好在附近,目睹了這起小型交通事故,忙跑過去扶起那老人:“我天,您老怎么開著這玩意就出來了?沒事吧,啊?前面封路了,這不能走……”
老人掙扎著,一把攥住陶然的手腕,含糊不清地說:“吼蘭……”
陶然一愣:“什么?”
老人哀哀地看著他,嘴唇神經質地哆嗦著。
“西、西凹……楠!”
“夏曉楠父母雙亡,家里只有個爺爺,前兩年因為突發腦溢血,留下了不少后遺癥,腦子清楚,可是行走困難,說話也沒人聽得懂。”從現場回到市局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陶然用上了漢語聽力十六級的水平,才艱難地和夏曉楠的爺爺溝通完,他嘆了口氣,“太可憐了,我看還不如干脆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