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渡腳步一頓——不遠處的石凳上,坐著一個又熟悉又陌生的年輕男人。那人穿著一件不打眼的卡其色外套,休閑褲打理得不大精心,有點皺,頭發也略有些長了,五官還是原班人馬,底下卻仿佛換了個靈魂,乍一眼看過去,根本認不出這會是當年燕城著名的紈绔子弟……張東來。
張東來對上費渡的目光,緩緩地站了起來,兩人在群貓叢中面面相覷,物是人非,一時兩廂無語。
印象里,但凡他們倆湊在一起,周圍不是觥籌交錯,就是紙醉金迷,聒噪的笑聲與嗆人的香水味總是如影隨形,誰能想到有一天見面會是這樣的光景呢?
費渡摘下耳機,率先開了口:“好久不見。”
張東來用一種復雜難言的目光看著他,近乎拘謹地一點頭。
費渡走到他身邊,指著旁邊的石凳問:“我能坐這嗎?”
張東來的目光牢牢地鎖在他身上,不知道為什么事到如今,費渡還是這樣坦然,坦然得好像他從未做過那些事一樣。
那年除夕,他從一場顛倒的尋歡作樂場里爬出來,余醉未褪,一步跌進了一個冰天雪地的噩夢里,他好像是誤入了一個荒謬的平行世界,做夢都想不到的曲折離奇一股腦地砸在他頭上,身邊熟悉的人都變了樣,一個個地成了裹著人皮的妖怪。
他一直尊重敬畏的父親是冷血變態的殺人狂,剛正得讓他時常自愧有辱門楣的叔叔手上血債累累,還有他的朋友……他的朋友費渡。
酒肉朋友也是朋友。
費渡有趣、敢玩,哪個圈子都混得開,而且三觀和張東來一樣,信奉及時行樂,從不以自己不學無術為恥,全心全意地扮演著一個快樂的小傻逼。在燕城的紈绔圈子里,張東來最欣賞的是他,最親近的是他,甚至人在異鄉,惶惶不安的時候,下意識求助與信任的,依然是他。
他拿費渡當浮華場上的知音,可原來,其實只有費渡知他的音——他是個長了耳朵的聾子。
費渡舒展開長腿,坐在旁邊的石凳上:“一年多沒你消息了,過得怎么樣,婷婷好嗎?”
張東來反問:“如果是你,你會好嗎?”
費渡靜靜地看著他,不置一詞。
張東來第一次發現,自己從未仔細看過費渡的眼睛,印象里,費渡總是漫不經心的,瞳孔像是對不準焦,驚鴻一瞥的一個眼神掃過,隨后就再次隱沒在鏡片……或者別的什么后面。他想,如果他早注意到這雙藏著深淵的眼睛,一定不會傻呵呵地把這個人當成自己的同類。
他聲音有些尖銳地說:“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費總,是不是?”
費渡坦然回答:“可以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