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謝,嚴峫心想,道什么謝?
老子今天的一切都是自己拿命拼來的,要跟誰道謝?
但夢中他身不由已,搖搖晃晃地就裹在人潮中向前走去。不知穿過了多少開懷大笑又面目模糊的人,前方忽然光明大現,只見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背對著他,靠在窗前,正對手機低聲說著什么。
“還不跟人敬個酒啊,嚴峫?折騰了這么久,要不是江隊,那二等功最后能輪得到你嗎?”
“上去呀,愣著干什么?”
“你看你連話都不會說了,平常不是挺能叨叨嗎?怎么傻啦?”
……
不是的,我的功勞是自己賺來的,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憑什么讓我敬酒?我仰仗誰了?關鍵時刻舍生忘死拖住毒販的除了我還有其他人嗎?
內心仿佛有無數聲音吵吵嚷嚷,但現實是嚴峫向前走了一步。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腳,沉重的憤懣擋不住無形中更大的推力;仿佛重演某段發生過的事實似的,他舉起酒杯,隨即聽見自己年輕一些的,略帶囁嚅的聲音說:
“那個,江隊……”
然后他再次看見了那個場景。
在所有似真還假的夢境里,只有這個場景是真實的,甚至清晰鮮活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那身影打著電話,頭都沒回,只一抬手。五指勁瘦而掌心向外,是個溫和而又果斷的拒絕的姿態。
“我知道了,”那人說,“去吧。”
并沒有虛與委蛇,也不需絲毫諂媚討好。所有憤怒和不甘都落了個空,層層疊疊堆積起來的心理城墻瞬間就被輕飄飄抽走了。
失重讓嚴峫剎那間有一點無所適從。
“去吧,”他聽見那人略微加重了語氣。
嚴峫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轉身走開的,他全身的血氣都往頭頂上涌,但也有可能是酒精的緣故。來時那股被強行壓抑的沸騰怒火突然就沒了,釋壓令他腳底發飄,渾渾噩噩,舌根彌漫起難以言喻的苦和麻。
但他明明應該高興。
他“證明”了自己,雖然敵人不太在意,甚至不需要他做出任何抗爭。
嚴峫走過人聲鼎沸的大廳,穿過曲曲折折的走廊。他把十多年刑警生涯的血淚沉淀在心里,把五年副支的辛勞和坎坷拋在了身后。
他走向這件熟悉的辦公室,將頭抵在手臂上,陷入一場短暫又倉促的深眠。
叮鈴鈴鈴——
嚴峫一個激靈,驟然驚醒,只見桌上電話狂響,朦朧間下意識就接了:“喂?”
他腦子還不太清醒,但緊接著馬翔的大嗓門就響了起來:“嚴哥!案件中心接到一個報警電話,后勤直接轉到你這邊來了!”
“什么報警,”嚴峫還有點犯渾,“誰報的警?”
下一秒馬翔把他的最后一絲困意驅逐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