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說:“方支隊平時也沒少打我小報告,這不禮尚往來么——我也是怕老方在隊里給我埋下什么眼線之類的,回去后行動被人盯著,不好辦事兒。”
魏副局似乎想說什么,但欲言又止,只嘆了口氣。
嚴峫本來還在想案子的事,對市局的人事變動也就是那么一說,看魏副局那樣,倒敏感地察覺到了什么:“怎么?”
“你與其擔心老方給你埋釘子,不如擔心余支隊病退之后怎么辦。”魏局俯在他耳邊放低了音量:“王副局要退休了。”
嚴峫眉峰一剔。
“車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眼光放長遠,沒有過不去的梗。”魏副局拍拍嚴峫的肩,語重心長地道:“年輕人,健康才是一切的根本。”
嚴峫擰著眉心,終于點了點頭,魏副局這才提溜著馬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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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堯一走,這病房里又恢復了安靜,嚴峫對著床頭那保溫杯里的魚湯底兒,腦子里不停轉著各種念頭。
分管人事的王副局要退休了,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到年齡都會退,公安系統除了像江停那種自帶光環的天降文曲星,絕大多數警察都是按部就班地一級級提拔,只要不出太大差錯,到年齡混個警督總是有的。
壞就壞在,接任王副局的順位人選是余珠,而余珠剛剛放出了自己要病退的風聲。
如果組織上有意跳過余珠,那么在她之下還能提拔的,從資歷、聲望、功勞和年齡這幾方面綜合來看,明顯最佳人選是方正弘。
嚴峫自認為跟方正弘沒有太大矛盾,除了年輕不懂事剛進市局那陣子,有天去隔壁禁毒支隊找秦川玩兒,方正弘看到他戴的腕表,隨口夸了句:“你表不錯,哪個店買的?”二十郎當歲傻不拉幾的嚴峫當眾摘下表說:“皇家橡樹,也就六十多萬,方隊喜歡拿去唄。”——導致方正弘當場黑下臉來拂袖而去之外,這么多年來其實沒鬧過其他別扭。
但方正弘這人似乎挺記仇,而且近年來有越發小心眼的架勢。這次歸隊后表現得就更加明顯了,連闖進刑偵支隊指著嚴峫鼻子大罵的事情都做得出來,讓人不由懷疑他是否到了更年期,有點控制不住他自己。
嚴峫呼了口氣,強行把這些關于人事方面亂七八糟的東西從腦海中清除,將思考重點放回到案子上。
在他十余年一線干警生涯中,經歷過很多情節曲折、恩怨離奇的大案,甚至有些巧合到讓人不得不迷信真有亡魂鳴冤這么一說的地步。但像眼下連環綁架這么怪異、吊詭,充滿著一層層迷霧似的意象的案子,還真是前所未有。
現在想想江停那天在醫護室里說,這個案子仿佛在誘導著他去探索犯罪者的內心世界,讓他不得不一直站在犯罪者的角度思考甚至共情,以至于被拽進某種惡意的思維漩渦時,他是想表達什么呢?
作為一個幾乎完全拒絕任何傾訴的人,江停是不是在隱晦地,連自己都沒意識到地求救?
“怎么還沒來……”嚴峫又看了眼時間,喃喃道。
他想了會兒,扶著墻咬牙下地,出了病房。
單間病房樓層不像普通樓層那么擁擠,來探病的人也不多,他一路穿過走廊才被護士長發現:“哎喲嚴警官,你怎么一個人出來溜達了,你家屬呢?”
“家屬跟人私奔去了!”嚴峫沒好氣道,“你們電話呢?借我用用。”
護士長連忙把他引到前臺,絮絮叨叨地教訓他:“下次你按鈴叫護士送個手機進去,別自己亂跑出來。雖然說下床走兩步是好事,但萬一撞著碰著可怎么辦,主任說你起碼還得住兩三天院呢……”
嚴峫只能嗯嗯地應付著把她打發走,心說你們這是當我坐月子吧,人家剖腹產的第二天都能下床,我愣躺了一周算什么事?要不是你們非逼我臥床靜養,保不準我現在已經飛美國打nba去了!
——幸虧護士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則估計會立刻沒收電話,再把他趕回病房去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