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嚴峫發不出聲來,大腦像是凍住了,五臟六腑被沉重冰塊墜得急劇下墜。就在那不超過兩秒鐘的僵持中,江停已經一手撐在茶幾邊緣,把自己跟拔蘿卜似的費勁拔了出去,險些撞翻那臺燙手山芋一樣的電腦,趕緊趔趄著避開,然后繞過沙發,倉惶鉆進了自己的客臥。
咔噠。
房門關閉的聲音傳來,仿佛某個開關,嚴峫猛地一個激靈回過神。
“……呼,呼……”
他都沒發現自己在喘氣,慢慢翻身坐在了沙發上,猛烈搏動的心臟終于從喉嚨口落回胸腔。他不由自主地想:“我剛才沒表現出異樣吧?”
——應該沒有,或者說就算有,那種狀態下注意力不集中的江停也難以發現。
嚴峫閉上眼睛,卻無法壓抑住急促起伏的胸膛,短短幾分鐘前的畫面猶如情景回放般重新閃現在大腦中——那是江停順著手臂滑落的衣襟,乃至一寸寸線條分明的肩窩。
深陷處有個因為太小而很容易忽略,但確實非常清晰的紅點。
那是一顆痣。
·
建寧市公安局。
“誰讓你出院的?誰批準你回建寧的?三十多年過得太順皮太癢了對吧?江陽縣公安領導沒人能擋得住你這么個王八羔子是不是?!……”
呂局捧著他的本體——白瓷大茶缸,笑呵呵地走在最前,對身后的狂轟濫炸充耳不聞。中間是臉紅脖子粗的魏副局,時不時回頭怒罵,好幾次險些把咯吱窩底下的文件夾抓起來甩出去。最后的嚴峫雙手插在褲兜里,頭向上揚,目光放空,以完全不care的表情迎接唾沫星子一齊亂飛的狂風驟雨。
“無組織無紀律!枉顧自己的生命安全!你還給我這副表情,啊?你以為你現在長大了,我就不敢告訴你爹媽,你爹媽就抄不起皮帶打不動你了是不是?!別給我一臉二五八萬的!有膽你就給我點反應?!”
話音剛落,嚴峫突然站定腳步,一捂腹部。
魏副局:“……”
“啊!好痛,快來人救命,啊——快叫急救車,我不行了……”
一幫刑警轟隆隆穿過走廊,七手八腳架起滿面蒼白的嚴副隊:“隊長!你怎么了隊長!”“堅持住,白色的明天還在等著我們!”“求求你睜開眼睛啊隊長!別離開我們!”
嚴峫顫顫巍巍:“我的黨費,枕頭底下……二百五十塊……”
“好的隊長!我們一定為你轉交給組織,繼承你的遺志繼續前進!”
魏副局活像生吞了一整個咸鴨蛋,面部表情不斷抽搐,眼睜睜看著那幫大小伙子把嚴峫架起來,飛快地溜了。
“簡直無法無天,無法無天……”
“我說老魏啊,”呂局笑瞇瞇勸他,一臉大徹大悟般的心平氣和:“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用去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啦。他們年輕人主意都大得很,越管越有逆反心理,我們這樣的老頭子還能怎么辦嗎?再說你講他們無發無天,你看看我。”
呂局得意地捋了把泛白的頭發:“知道我的頭發為什么比你多嗎?”
魏副局:“………………”
“因為這種破事我從來都懶得操心。”呂局語重心長道:“走吧。”
魏副局眼皮一個勁地跳,只得無奈地跟著呂局走了。
嚴峫被一路簇擁到法醫室門口,打發了那幫精力過剩的刑警,正巧碰見茍利穿著白大褂、拎著保溫桶,從打開的電梯門里走出來,“——喲,老嚴?干啥來了,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