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打開手機相冊,目光沉凝,注視著物證袋中那枚曾經穿透過自己腹腔的彈頭。
彈頭上的血跡已經無法用肉眼辨別了,只有扭曲的形態透出一絲猙獰,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黃銅沉重冰冷的分量。嚴峫已經不記得子彈穿體而過時的痛楚,他當時甚至都沒發現自己已經被擊中了,如今閉上眼睛再次回憶,所有能浮現在腦海中的印象都不外乎兩個字:混亂。
剛冒死從河底救出的江停,頻臨窒息到最后一刻的新鮮空氣,驚呼、尖叫、槍響、恐懼……所有混亂的細節亂麻般糾纏在一起,構成了鮮血淋漓又光怪陸離的畫面。
當時兇手隱藏在何處?
他的槍口到底指向誰,江停還是自己?
如果這事放在三個星期以前,嚴峫會毫不猶豫地認為,對方很可能來自公安系統內部,而意圖趁亂除掉或者說滅口的對象是江停,整個兇殺不外乎是三年前高速公路上車禍的延續。
但自從那天深夜被跟蹤后,嚴峫突然意識到了另一個恐怖的可能——
江陽縣襲警案發生的那天,當他濕漉漉鉆出水面的那一刻,子彈從暗處飛來,槍口卻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樣對準了江停。相反,正因為江停近距離貼在他懷里,殺手為避免誤傷才不得不偏移槍口,致使子彈沒能當場貫穿原定目標——嚴峫的心臟。
黑桃k并不想殺江停,他的目標很明確,自始至終都是嚴峫!
嚴峫的瞳孔一點點緊壓成線,突然只聽身后道:“你在看什么?”
嚴峫拇指一動,手機屏幕在江停目光投來的同時轉到時事新聞,“哦,這個。”
建寧市年中房價驟漲,疑似與外地炒房團有關——江停目光一掃,又打量嚴峫片刻,沒說什么,似乎覺得他會看這種新聞挺有意思。
江停習慣于晚飯后喝普洱茶,但第一只老同興茶餅已經在過去的四個月中被他螞蟻搬家似的一點點掏光了。跟嚴峫預估的完全相同,他果然沒好意思立刻拆第二餅,而是每天裝模作樣地泡一袋普通普洱茶,據嚴峫觀察應該是從小區門口的茶葉行買的。
嚴峫也不催,像頭暫時還能耐下性子的猛獸等待獵物慢慢走近,等江停哪天熬不住了,主動跑去偷偷拆開第二餅媳婦茶。
“今天呂局叫你去市局做什么?”江停坐在沙發上,喝了口茶問。
是了,嚴峫想。這要是老同興,他喝下第一口之后絕不會那么快開口說話,而是有個連他自己都未必能注意到的瞇眼動作,隱秘又享受,像一只貓科動物回味最美味的小魚干。
“沒什么,就是對嫌疑人步薇跳河的事要寫份報告放進結案卷宗里,叫我去簽個字。”嚴峫似乎不經意地把手機塞回褲袋,同時在沙發上挪了挪,緊挨著江停打量他。
江停已經洗過澡了,頭發烏黑柔軟,側臉上隱約殘存著水跡,像是水把皮膚浸得透了似的。他雙手捧著熱氣騰騰的茶杯,指尖略微發紅,被嚴峫近距離毫不掩飾的目光看得有點不自然,略微向后仰頭拉遠了一點距離:“你看什么?”
嚴峫突然用掌心抱住他握著茶杯的雙手,就這么緊緊盯著他的臉,說:“我今天下午接到醫院的電話,申曉奇醒了。”
江停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么一句,沒什么反應,但眼底浮現出微許欣慰:“醒了?”
“雖然現在還沒法說話,但腦部掃描顯示應該沒有太大后遺癥,如果后續治療得當的話,很快就能恢復正常智力和行動能力,三個月到半年內應該就能回去上學了。”
“那就好。”江停輕輕呼了口氣,說:“雖然這孩子橫遭不幸,但現在至少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人生中的意外和不幸是很多的,”嚴峫看著他道。
——這話聽起來非常古怪,尤其當嚴峫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定定地鎖著江停漂亮的眼珠,似乎要透過那瞳孔看進腦髓里,讓江停不由又回避了一下,微微笑問:“你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