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站住了。
“楊媚說她離得遠,只看見恭州支隊長齊思浩死了,但沒看清是被誰槍殺的。”呂局沉沉的聲音傳來:“——你看清了嗎?”
嚴峫一動不動,仿佛連呼吸的起伏都沒有。
“……可能是江停吧。”不知過了多久,終于他被砂紙磨礪過的聲音響了起來,說:“當時太快了,其實我也……”
頓了頓他又低聲道:“應該是吧。”
呂局沉默著點了點頭,嚴峫推開門,仿佛逃避什么似的,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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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之后,就是無休無止的問話和審訊。
元龍峽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出現過什么人,分別說了哪些話,逐字逐句都要復述出來,連最細微的語氣和神態變化都不能放過。在這樣高強度的密集審訊之下,要隱瞞或扭曲某件特定的事情是很困難的,海量的重復性敘述會讓人思維混亂,從而出現破綻。
那天趙副主任雖然是個急躁的新手,但后續前來的卻都是審訊專家,他們的技巧比嚴峫這樣長期一線的刑警還要系統化、理論化。在這些身經百戰的老頭面前,哪怕露出一丁點破綻,都會成為全盤潰敗的契機。
“鉚釘”聞劭就是黑桃k,這件事傳回恭州,震動了整個西南公安系統。聞劭被社招進來那一年的所有相關人員全部被拿下,不久后傳回消息,錄用系統內的相關負責人被處理了整整一批。
齊思浩聯合恭州市公證處、有害廢棄物銷毀公司等相關人員,調包、偷竊、販賣緝獲毒品的重大犯罪事實被立案調查,案情很快水落石出。通過這些人的手流向社會的待銷毒品有高純度海洛|因1.6公斤、甲基苯|丙胺6.2公斤、另帶有少量各類苯|丙胺類衍生物,不論從性質還是社會危害來說都堪稱重案。
值得一提的是,他們還賣出了起碼300g左右的“藍金”,但因為公證處主任在恭州ktv葬身火海、齊思浩不明不白死在元龍峽,其他販毒拆家也或早或晚都被滅口的關系,這種新型芬太尼化合物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難以追蹤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轟動西南警方的事:三年前的1009塑料廠爆炸案被再次翻出,現任市長親自牽頭,專案組重立,準備進行全方位的審查和復勘。
這次的專案組和三年前不同,他們雷厲風行,再無顧忌,不僅雅志園小區701室,連江停這個人的所有生平都被徹底揭開在了日光下,被人拿著放大鏡逐字逐句地翻檢。當年曾和草花a有聯系的、被黑桃k買通過的,更是該查的查該抓的抓,一夜之間就有數個企業老總被拉下了馬。
但其實還不止,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販毒集團還活躍著,這些被揭露出來的不過是冰山一角。更多、更深、更復雜的利益牽扯被掩蓋在深水之下,在沒有深喉的情況下,不知何時才能等到被曝光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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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都跟嚴峫沒關系了。
整整大半個月后,所有審訊宣告結束,他終于恢復了暫時的人身自由。
他離開建寧還是初冬,回家那天卻已入九。嚴父嚴母親自來到醫院門口接他,看見憔悴的兒子獨自緩緩從大門出來,連一貫潑辣的曾翠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嚴峫沒吭聲,上前給了父母一人一個緊緊的擁抱。
“回家吧。”曾翠用力拍拍嚴峫堅實的肩膀,說:“回家就好了。”
很多年前她拍兒子的頭頂就跟拍球似的輕松,現在卻要探身,才能拍到嚴峫的肩頭了。
圣誕節快到了,湖濱小區大門口的盆栽上纏了一圈圈紅綠彩燈,遠遠望去非常漂亮,每個單元樓道口都被物業掛了一個忍冬青花藤,還裝飾著金色的鈴鐺。嚴峫從父母車上下來,獨自進電梯登上頂層,開門的時候猶豫了片刻,還是對門鎖按下了指紋。
啪。
橙黃燈光灑亮客廳,映在奶白色的大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