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千里銀河,萬家燈火。廚房里咕嚕咕嚕煲著骨頭湯,滿屋子都蒸騰著鮮美的熱氣,在落地玻璃窗上泛起白霧;江停光腳倚靠在沙發上的枕頭堆,抱著熱騰騰的茶杯,從線上象棋中抬起頭,微笑問:“怎么這么晚回來?”
嚴峫靜靜站在門口。
“湯都冷了,”江停抬腳點點廚房的方向,笑著吩咐:“洗手去盛飯,把料碟給我拿來。”
廚房水龍頭的嘩嘩聲,碗筷勺碟的碰撞聲,衣料摩擦和親吻的細碎聲響,都從虛空中一一響起。嚴峫聽見自己的笑聲從玄關一路傳進廚房,他關上門,夢游般走到沙發前注視著茶幾。
江停說:“往碗里倒三勺醬油兩勺醋,切點蒜蓉拌一會。我那碗你沒加辣吧?”
嚴峫張開口,嘴唇微微發抖。
“嚴峫!”江停從沙發上翻了個身,向著廚房問,“聽見了沒!”
“……”
嚴峫看著沙發前的茶幾,尾音帶著奇怪的戰栗,說:“……聽見了。”
唰然夢境褪去,猶如灰白的潮汐,將聲色觸覺都席卷帶走。
客廳里只有嚴峫一人孤零零站著,沙發空空蕩蕩,廚房昏暗安靜,落地玻璃窗面冰冷清晰;他面前只有半杯殘茶,早已涼得透了。
他的十指深深插進頭發里,掌心捂著眼睛,半晌才深吸一口氣仰起頭。
那個人不在。
那個曾經與他渡過耳鬢廝磨日日夜夜,為他信誓旦旦許下未來,最后在一系列詭譎驚變之后,用槍聲劃下句號的名叫江停的人。
他已經離開了。
嚴峫仿佛喪失了對寒冷和饑餓的感覺,他就像游魂一般按部就班地,脫下外套,換了拖鞋,走過家里每個房間,逐一開燈,然后又逐一關上。他仿佛在確認這座堡壘是安全的、獨立的、與世隔絕的;就像空曠的殼包裹住自己,嚴絲合縫,八風不動,將外面千家萬戶的過節氣氛與歡聲笑語都牢牢抵御在寒風之外。
然后他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望著黑暗中緩緩飄蕩的浮塵,不說話也不動。
其實他應該感到很累,但卻奇異般完全沒有疲憊,只是從精神到**都進入了近乎于空白的,虛無的狀態。
燈火從窗外映照進來,光帶從顴骨跨過高挺的鼻梁,他眼睛無意識地睜著,下半張臉都深深隱沒在濃郁的黑暗里。
十點半,墻上掛鐘指針發出幽幽的綠光。
該洗漱了。
嚴峫向身側伸出手,指尖卻從空氣中滑落,聲音輕得仿佛是錯覺:“晚安,江停。”
然后他仿佛早已與黑夜融為一體的身影終于站起來,走進了浴室。
·
唰拉——
冷水沖刷洗臉池,旋即戛然而止。嚴峫眼眶鼻頭發紅,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從自動加熱的不銹鋼架上抽出洗臉巾,把滿是水珠的臉深深埋在里面。
水滴從他手肘蜿蜒而下,一滴滴打在大理石的流理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