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些警種是要直面生死的,當你肩負警徽開槍時,法律條文與實際正義都在你扳機之下。”老人抬手指指左心,又點點太陽穴:“聲音,手感,射擊本能,感官測算……狙擊手靠的不是啃教材或靜態靶。年輕人,你還差點兒,回去多練練。”
江停回過頭,想說什么又怔住了。老人向他微微頷首,嚴肅瘦削的臉上倒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慈愛,然后轉身背著手走出了射擊場。
那是很多年前公大校園的盛夏,大門外烈日白光,燦爛耀眼。
岳廣平挺拔的背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了那光輝而崢嶸的歲月里。
“承認吧,江停。”聞劭遺憾地道,滿頭滿臉和半邊胸膛都已經被鮮血淋得透濕,但他眼底仍然閃爍著不可錯認的惡意的憐憫:“你不敢。”
就在這時嚴峫揮掌重重橫打在緊鉗自己咽喉的手臂上,左右雙手反擰,喀嚓!聞劭沒想到他那么悍,手肘發出清脆聲音,頓時以一個可怕的角度彎折了!
嘭地沉重悶響,嚴峫一腳把聞劭踹得飛退,不顧一切吼道:“江停!現在!!”
聞劭踉蹌數步站穩,眼底閃過兇色,拔腿踉蹌向嚴峫撲來!
風速,距離,聲音,心跳,呼吸。
江停虛弱的喘息一凝,風將這世上每一絲最細微的動靜都送進他耳膜里。嚴峫的心跳,聞劭的喘息,衣料與空氣摩擦的振動,泥土被腳底擠壓的聲響……聲音將一切壓成平面圖,旋即在大腦深處旋轉崛起,構建成立體投影。
聞劭凌空撲向嚴峫。
江停抬起槍口,冥冥中無數英魂從虛空中伸出手,與他共同扣下扳機——
砰!!
槍響貫徹山林,韓小梅腳步猛頓,驚愕抬頭。
順著她的視線穿過重重草木與濃黑夜色,河灘邊,子彈飛旋破空,穿過聞劭的咽喉,揚起一弧沖天血箭!
劍拔弩張在此刻靜止,短短須臾間,卻像是一出漫長的悲劇轟然落幕。
聞劭雙膝跪地,搖晃數下卻終于再也來不及,失去生機的尸體一頭栽倒在地。
他死了。
如果仔細翻看尸體的話,就會發現子彈穿過喉管的位置與那自戕的村醫完全相同,一絲一毫都不差。
中緬兩地,橫跨萬里,罪惡的紐帶就此頹然斷裂。
這么多年來無數嚎哭的冤魂在這一刻超然解脫,升向天際。
“……江停,”嚴峫失聲道:“江停!”
江停手一松,在槍落地的同時順著后坐力向后仰倒。
嚴峫踉踉蹌蹌沖上前,尖利的怒吼變了調:“江停!醒醒,看著我!看著我!!”
“江隊,嚴隊——”
“嚴隊!”
“他們在那!他們在那!!”
遠處河灘盡頭,晃動的光點迅速靠近,那是搜救員在向這邊狂奔。
但嚴峫什么都看不見,也感覺不到。
他懷里抱著自己的整個世界。
“……”江停嘴唇一動,似乎說了兩個字。嚴峫發著抖低下頭,只聽他又重復了一遍,說的是:“真好。”
他指尖在嚴峫硬朗的側臉上滑落,其實已經感覺不到什么了。
真好。
無數戰友的身影出現在半空中,帶著熟悉又喜悅的笑容,向他張開雙臂。江停也微笑起來,舉步走向那些歡聲笑語與斑斑血淚交織、累累功勛與紛飛戰火錯落的歲月,最后一次轉身回眸。
嚴峫跪在地上,抱著他的身體,在一聲聲竭力大喊著什么。
你還活著,江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