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雩遲疑幾秒,深吸一口氣,低頭說“是,步支隊,麻煩您費心了。不過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現在已經沒事了,您看這醫院”
“這醫院怎么”步重華冷冷道。
“看,快看警察好帥”“偷偷拍兩張別被人發現了”“車里那個也好好看哦真可惜怎么就被抓起來了呢”“拍一張拍一張”
竊竊私語從幾個方向同時傳來,步重華一回頭,正撞上有兩個女生隔著花壇若無其事地舉起了手機。
吳雩“關于這個費用的問題”
下一刻他被步重華眼明手快一把拖出車門“你給我立刻下來”
“嘖嘖嘖嘖,怎么會摔成這樣,小年輕就是登高爬下的不注意。”老副院長扶了扶眼鏡,刷刷寫下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食指戳著檢查單語重心長地道“幸虧沒摔成內傷,否則你家現在就得準備賣房子了別不當回事,多少人都是撞了車以后活蹦亂跳的,還以為沒事,過兩天一頭栽倒下去,嘿就沒救了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啊,平時都不知道多關注關注大v,多看看科普”
吳雩低著頭坐在醫生辦公室里,幾次想開口都被無情地打斷了。
“行了,按時上藥注意消毒,不要貪涼不要做劇烈運動,”老副院長終于把檢查單往他面前一拍,揮揮手“回去找你們隊長吧。”
“”吳雩終于無可奈何,接過檢查單問“那繳費的話我是上哪去”
“繳費”副院長沒當一回事“不用,你們步支隊已經繳過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繳過了
步重華
吳雩終于一呆。
暮色四合,夜幕初降,行政辦公室外的走廊空空蕩蕩,雪白墻壁反射著明亮的光。吳雩拿著檢查單出來,只見不遠處走廊長椅上一道側影,腳步略微頓住。
步重華沒有走。
公安局業務部門,尤其是刑警支隊跑外勤的,因為經常要上本轄區公立醫院辦手續、開證明、押嫌疑人體檢等等,所以跟醫生護士們都非常熟悉。步重華作為南城區的支隊一把手,來這里就跟回家一樣輕車熟路,找副院長打招呼給吳雩插了個隊,自己就在辦公室外走廊上找了張長椅坐下了,頭微微揚起靠在墻壁上,雙手插在警褲口袋里,閉著眼睛小憩。
夜幕初降,辦公室外這片區域冷冷清清,走廊盡頭幾個小護士開藥經過,羞紅著臉竊竊私語,然后又笑著互相打鬧走了。
吳雩默立片刻,轉身走了過去,停在步重華面前。
睡著了,他想。
睡著不奇怪,步支隊再精力充沛得像怪物,也畢竟不是精鋼打的,出任務出現場審訊嫌犯一把抓,高強度工作不眠不休二十多個小時當然也會困。
但在這么高強度工作的情況下,他竟然還記得一個初來乍到、面目平庸的手下背上有傷,還能體諒到對方不好直言的難處他并不像那種人。
吳雩心里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他略微俯下身,瞇起那雙淡色的瞳孔,打量這個名義上的上司。
他看過太多事,見過太多人,經歷過太多的顛沛流離和無可奈何。像步重華這樣的上司他一眼就能看透精力旺盛,作風銳利,頂尖學府精英出身,個人品德無可挑剔,從骨子里就刻著忠誠而堅定的信仰,是絕對的完美主義者。背景加能力的雙重光環讓他從一開始就擁有別人望塵莫及的起跑線,未來也理所應當將青云直上,擁有大好前程。
這種完全正面的、毫無瑕疵的精英形象,受到媒體公眾的贊譽,基層碎催們的擁戴,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吳雩輕輕垂下眼睫,藉由這一輕微的動作掩飾住了異樣沒人能看出那溫和的好老人面具下,丑惡隱秘又見不得人的憤恨,正慢慢從靈魂深處一絲絲浮現出來。
憑什么他們的人生就那么順遂
憑什么他們的成就和榮耀都聚焦在高光處,而有的人就要在黑暗中苦苦掙扎,鐵骨忠心俱被碾碎,熱血頭顱拋于深淵,連名字都要被埋葬在世人永遠也不會知道的地獄
吳雩站起身,顫抖著呼出一口滾燙的氣。
步重華并不知道自己遭到了怎樣的評價。他似乎睡得很沉,頭頂抵著墻壁,呼吸輕微均勻,結實的雙肩難得放松垂落,脊梁挺拔得似乎被一把劍給撐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