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今年天氣這么旱,漕船運糧只會緊不會松,這下子難免死人更多,以后啊這樣的場景少見不了。福田義莊可是有的忙了”
……
在身邊被阻行人的議論聲中,柳輕候知道了這些死者的來歷。他們都是陜州左近被征發服徭役的農人。
因三門山這一段險灘眾多難以行漕船,前將作大匠楊務廉遂在河道兩邊的三門山上開鑿棧道,以便纖夫拉船過灘。
無奈三門山的山勢太險峻,棧道逼窄而危險,被徭役征發而來充為纖夫的農人丁壯往往繩斷墜崖,死亡者甚眾,眼前這不過是其中幾個冤死鬼罷了。
看著轔轔聲中駛向義莊的牛車,再聽著旁邊習以為常的議論,柳輕候腦海中又浮現出那位退職都頭的話,“吃人吃的太多了,太多嘍!”
特么的,王昌齡任職的這還真是個鬼地方!
回到客棧后柳輕候就再沒出門,看著酈道元的《水經注》對砥柱峰及三門山算是有了更多了解,同時也更為王昌齡發愁——這鬼地方的官不好做啊!
掩上書卷,柳輕候正自沉思時,輕輕的叩門聲中朱大可從外面探進頭來,“師父一路旅途勞頓,今晚總算安定下來,要不要找兩個阿姑來捏捏腿,暖暖榻?”
聽著這話,再看看他那顆腦滿腸肥的光頭,咋就這么違和呢?“滾!”
“嗖”的一聲光頭消失了,“好,我滾我滾”,隨即門也關上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吃過早飯后打發烏七到縣衙門房處問了一趟,王昌齡還沒回來。百無聊奈的柳輕候索性出門置辦了幾樣伴手禮,又打聽了昨日那位退職都頭的住處后便溜溜達達的上門拜訪了。
他來的還真是巧,剛到門口正好碰著余都頭回來,頭戴竹笠,一身濕漉漉的水氣,一只手上挽著張漁網,另一只手上則提著條通體泛金的黃河大鯉魚。
“好肥的黃河大鯉魚,余都頭好收獲”笑著招呼了一句后,柳輕候表明了來意。昨天聊的挺開心,今天閑著無事上門叨擾想再聊聊。
“難得有人愿聽老頭子的嘮叨,進來吧”
余都頭家的房子算不上太大,但里面收拾的干凈明亮,家具多而不俗,瞅著就是個家境極殷實的。
見客沒在花廳,而是被引到了一處開闊的庭院,居高臨下能看到下方的大河,以后河那邊陡峭的三門山。
讓著柳輕候坐定之后,余都頭看看他,又看了看手上的黃河大鯉魚惋惜聲道:“可惜你是個不吃葷的出家人,否則鯉魚鲙實是下酒閑話的第一美味”
“我這和尚是假的”柳輕候笑著又將自幼體弱、寄養佛前那一套說了一遍。余都頭聽完甚喜,“你等等”
等他再出來時人已換了一身干爽衣裳,手中提著一柄雪亮的菜刀,身后跟著一位素凈婦人端著些碗盞、酒甌等物事。
余都頭在庭院一角現場把魚給殺了,洗剝干凈后拿到柳輕候面前的圓石桌上,而后架起砧板掄起菜刀便開始斬鲙。
唐人對飲食特別強調新鮮,所謂魚鲙其實就是后世的魚生。只不過在唐人眼中這道菜若要好吃,首在便是刀工。
但見一把沉重的菜刀在余都頭手中上下翻飛,最初時還能聽到斷續的切刀聲,很快聲音便練成了一條線,輕重緩急,若合節奏,似乎是在用手里的刀奏響一支曲子。
當其最終干脆利落的收刀時,一尾極珍貴的黃河大鯉魚已經變成了兩大盤雪白的魚鲙。柳輕候擊節而贊,“薄如絲縷,輕可吹起,操刀響捷,若合節奏。余都頭好一手飛刀鲙鯉”
余都頭捋著白胡子,微微搖晃著腦袋看著那魚鲙,滿臉的自得,“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