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其中不乏真知灼見,可為為官者鏡鑒”
柳輕候點點頭,“適才聽你誦,來俊臣在《事上卷》中有言‘人主莫喜強臣,臣下戒懷妄念。臣強則死,念妄則亡’這番話著實是有見地,然則來俊臣最終結局如何?”
吉溫遲疑道:“他死于吾大父的彈劾”
柳輕侯放下茶盞搖了搖頭,“你錯了,他并非死于令大父的彈劾,他是死于則天大圣皇后之手。他知道人主莫喜強臣,念妄則亡,卻終究沒能做到,再則,沒有那個人主會喜歡一個如此揣摩他們心思的下屬,這事兒可做卻絕不可說”
言說至此,他也不等吉溫說話,便又續道:“《羅織經》我雖聞其名卻未曾讀過,你說其中有《治下卷》,不妨誦念一則聽聽”
吉溫脫口而出:
“人有所好,以好誘之無不取;人有所懼,以懼迫之無不納。才可用者,非大害而隱忍。其不可制,果大材而亦誅。賞勿吝,以墜其志。罰適時,以警其心。恩威同施,才德相較,茍無功,得無天耶?”
“說得好啊”柳輕候點頭的同時雙目直視吉溫,“只是如今你我份屬上下,我若以他治下卷中所言對你,你又如何?”
吉溫啞然,沉默片刻后才道:“監察這一手請君入甕實在漂亮”
“做官一陣子,做人一輩子,再則官身不由己,上下之間說不準哪天就要離散乃至主客易位,既然如此又何必有那么多機心?”
柳輕候邊說邊給吉溫續著已經涼掉的茶湯,“譬如你我之間,我素來秉持的便是以誠相待,你做得好我絕不掩你之功,亦絕不會將自己的錯誤諉過于你。人之性情不一,你我或許不能相交莫逆,但相看兩不厭當是不難。我既以誠相待,吉君豈忍以《事上卷》機心于我?”
一口氣說到這里后柳輕候伸手拍了拍吉溫的肩膀,“今夜嘴碎些就多說幾句,我愿與吉君訂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我不求與吉君多親近,惟愿你我二人能互信不疑,且不隨時勢之變化而有所遷轉。人,畢竟總是需要朋友的!”
吉溫一般不大喜歡與人對視,但柳輕候這番話說完后他卻迎著柳輕候的眼神對視了不短的一段時間,待這個其實很無禮的舉動后,就見他拱手俯身一禮道:“監察若是不嫌棄,職下就高攀訂交了”
柳輕候穿越已久,前面也經過與王昌齡、常建訂交的事情,知道吉溫這一禮的份量。雖然沒有斬雞頭燒黃紙那么夸張,也沒有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么狠,但當唐人肅容正兒八經行下這一禮時,其實就是一個無言的守望相助的承諾,同時也意味著通家之好的交情。
惟其甚重,所以這種禮唐人素不輕施。柳輕候面對吉溫這一禮也自起身,拱手俯身對拜下去,一拱手后兩人同時起身。
鄭而重之的一禮之后,兩人還是兩人,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實已有了各自都能感覺到的變化。
吉溫明顯不適應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溫情,或者說他就是不適應跟別人距離太近,草草說了一句,“監察若是看過《羅織經》就該知道這世上沒有能真正抵死不招的人,差別只在于耗時長短而已。王銲的事情交給我,你就放心吧”說完告辭去了。
柳輕候目送他的背影出門融入夜色,此前忽有所感的“吉溫”這個名字又跳入腦海,不對,這個名字以前后世的時候肯定見過,只是在哪兒?又說的是什么呢?
想著想著入了神,不知不覺間繞室踱步,一連轉了好幾圈后腦子里不知哪根弦搭對了,陡然冒出“吉鉗羅網”四個字來。
此四字一出,后世曾看過的相關情況就如流水般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