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未到如此地步。”魏定波言道。
“我之事未到,國之事已到。”
“為何偏偏選了這條路?”
“組織此前通知我此事,明言是武漢區內病虎同志送出消息,我詳細詢問病虎同志之情況,組織為我一一解答,我便知不能輕易使病虎同志暴露。組織有意讓我的老師邀我前去祝壽,老師遠在津門年歲已高,雖壽誕還有幾日但此時啟程也說得過去。”
“為何不去?”
“羞愧面對吾師。”
“此舉沖動,欠缺考慮。”
“并非一時沖動之舉。”
“組織定不會同意你做出如此決定。”
“可統戰之路艱難異常,如若我借機撤離,旁人作何感想?我登門拜訪大談救國抗日之道,登報出刊電臺廣播,最后自己為求保命落荒而逃,你讓他人如何看待抗日之事?”
湯巖繼續說道:“統戰并非易事,多年努力心酸近在眼前,我若如此一走了之心血必將付之一炬。”
“可你的死只會讓他們更加害怕抗日。”
“錯,我的死會告訴他們,我說的并非虛言,沒有半句危言聳聽,租界內不是世外桃源,他人鐵絲網圍成的高墻下,并非你能酣睡之所。”
“你叫不醒裝睡的人。”
“但我的血可以澆在他的臉上,讓他感受到滾燙。”
“我還是想勸你離開。”魏定波不愿看到湯巖赴死,雖然壯烈可死了就是死了。
湯巖臉上帶著一絲親切的笑容,好似將魏定波當成自家晚輩,他說道:“想聽故事嗎?”
“請講。”
“我最小的兒子今年十四歲,昨天跟著同學聚會喝了下午茶,當然了這小子可不喜歡,但有女同學在場也要耐著性子去。前天他居然跟我要錢,說要給班里的女同學買禮物,大前天更可笑,說班里有同學家長從國外帶回來了一張唱片,非讓我也給他弄一張……”
默默聽湯巖絮叨完,他與魏定波眼神對視說道:“你能明白嗎,他根本就沒有戰爭的概念,他每日生活很富足且安穩,我統戰工作連自己兒子都未能影響,你說我算是失敗的工作者嗎?”
“他還小。”魏定波說道。
“十四歲不小了,長征途中十歲以下的孩子都有,小不是他不明白道理的借口。”
“環境所致。”
“對!就是環境所致,所以我想要喚醒的不僅僅是那些裝睡的人,還有被環境麻痹的人,包括我的兒子。”
“但你讓他失去了父親。”
“失去父親的孩子還少嗎?你去租界內的福利院看看,數不清的孤兒,而且這個數字在不停的增長,福利院都快住不下了。”
湯巖的眼神清明可見他思路清晰,并非沖動更沒有意氣用事,他想明白了一切,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魏定波此時張了張嘴,勸人的話卻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心意已決?”魏定波問道。
“已決。”
“管城侯同志,一路走好。”
“病虎同志,堅持戰斗。”
從凳子上站起來,魏定波心頭一時間千回百轉,他很難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湯巖甘愿赴死,只愿平生努力奮斗的統戰工作不付之東流,只愿掩護魏定波潛伏敵營,只愿喚醒更多人的抗日決心,只愿用血讓左右搖擺不定之人,看清日本人兇殘面貌。
可他明明能活。
組織幫他找到了合理離開的理由,為師賀壽。
賀壽回來之后再找機會,撤離漢口去其他地方工作,并不是必死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