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飄飄蕩蕩,在這紫禁城中,他見了不知道多少皮里陽秋,陰陽怪氣,一開口就往心窩子里扎。
而且扎刀子就算了,他還扎的大義凜然,義正言辭,同樣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就連抹著眼淚的孫太后都頓了頓,只覺得一股怒火直沖心竅,卻難以發作。
軍報今日寅時才送入宮城,乃是由兵部侍郎于謙親自送達,理論上來說,不存在泄密的可能,更不可能被一個剛剛從病中醒來的郕王知曉。
所謂不知者不罪,她便是心中有氣,也不能借此機會發作。
相反的,在眾大臣眼中,郕王的這番話不僅不是陰陽怪氣,反而是憂心皇兄,心存社稷之語。
可就是這樣才越是讓人心口發堵。
孫太后止住抽泣,仔細的打量了朱祁鈺一番,見他臉色發白身體虛弱。
方才深秋,手里便捧上了暖爐,一番話說得又情真意切,心中不由得悠悠嘆了一聲。
大約是她突遭驚變,心中太過多疑了吧!
她執掌后宮多年,深知這對母子是什么性情,說白了,一個比一個懦弱,是斷不敢有什么小心思的。
放下手里的帕子,孫太后一臉憔悴,似乎有些不忍開口,擺了擺手道:“還是叫于侍郎說吧!”
于謙領了旨意,站起身來,躬身一拜道:“遵圣母口諭,昨夜丑時三刻,臣在府中安歇,接兵部值守郎中傳信,有懷來衛千戶梁貴奉上諭入京,有緊急軍情稟奏。”
“臣不敢怠慢,即刻趕至兵部召見梁貴,其人聲稱,受陛下隨侍錦衣衛校尉袁彬傳話,圣駕于土木堡遭虜賊合擊,大軍幾遭覆滅,勛戚大臣死傷殆盡,所幸祖宗保佑,圣駕安好,然已陷于虜賊之手。”
“袁彬聲稱,受陛下口諭,命梁貴入京,取九龍蟒,龍叚匹及珍珠六托,金二百兩,銀四百兩,賞賜虜酋也先,迎回圣駕。”
“事關重大,臣不敢擅專,于是命兵部嚴鎖大門,值守之人一律不得出入,臣攜軍報星夜叩闕入宮,入見圣母皇太后。”
于謙的話,說得不緊不慢,而且說得很詳細,朱祁鈺很快便在心中勾勒出了整件事情的大略過程。
一時之間,心中竟不知是何感受。
土木之變,梁貴入京,天子被俘……
件件樁樁都證明了,他并非大夢一場,而是真真切切的重活一回。
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真希望一切都是他在做夢。
一人之生死,無關緊要,但是千萬將士何辜?
愣了片刻,朱祁鈺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此事太過聳人聽聞,或許,是那梁貴謊報軍情,何況皇兄身旁隨駕大臣無數,近侍之臣本王大都認得,卻從未聽過有袁彬其人,或是這二人合伙,誆騙朝廷?”
一言既出,包括孫太后在內,一眾大臣都抬起了頭。
他們何嘗不是和朱祁鈺同樣的想法,此事若是兩個人謊言欺騙,該有多好?
于謙被眾人注視,擰著眉毛重重地嘆了口氣,道。
“太后娘娘容稟,那袁彬雖非近侍之臣,但卻的確在隨駕出京的名單當中,兵部曾有軍報,言本月初五,袁彬奉命出使敵營,被虜所扣。”
“賊虜不識天顏,若圣駕真的陷于敵手,虜必召能辨之人,此非袁彬莫屬。”
如果說這些都是旁證推測的話,那么于謙下一句話,則徹底擊碎了所有人不切實際的幻想。
“截止臣入宮之前,鎮守居庸關總兵官都指揮僉事孫斌來報,言我軍于土木堡大敗,死傷不計其數,圣駕失蹤,生死不知,已遣官軍四處搜尋,詳細軍報待統計完成后,再行稟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