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義殿中。
隨著大臣們紛紛離去,原本滿滿當當的大殿,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的。
朱祁鈺坐在上首,定定地望著侍立在殿中于謙,神色復雜。
這是他這次醒過來后,頭一次和于謙這樣單獨的奏對。
但是這樣的場面,在前世早已經歷了無數次。
對于于謙,朱祁鈺的感受很復雜。
從帝王的角度來說,他是大明的功臣,亦是忠臣,諍臣,良臣,但他從來都不是心腹之臣。
他心中裝的是天下社稷,從不是一家一姓之平安。
儒家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于謙幾乎每一條都做到了,但是最后,卻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坦誠的說,朱祁鈺對于謙是有不滿的。
若論名利,他給了于謙前所未有的信重,少保,太子太傅,兵部尚書,人臣之極莫過于此。
若論實權,他手掌兵部八年之久,從無更易,甚至于,朱祁鈺還將提督京營的大權交給了他。
大明以文馭武的傳統,便是從于謙的手上開始的。
甚至就連他最信任的錦衣衛,也交給了于謙的女婿朱驥。
他對于謙從無薄待,但是于謙卻負了他!
奪門之變發生時,整個京城之中,唯一有實力改變局面的,就是于謙。
他手中握著京營和錦衣衛兩只最強大的力量。
只要他肯下令,憑石亨糾結的三千多烏合之眾,哪怕是占據了宮城,也不可能擋住手握十數萬京營官兵的于謙。
但是他沒有……
時至今日,朱祁鈺早就能夠想明白,這到底是為什么。
于謙一生剛正,為大明江山嘔心瀝血。
太上皇畢竟是太上皇,他那時若是出兵,便是犯上作亂,必會被后人非議。
這是一生清名的于謙所不愿意的。
何況,當時的朱祁鈺并無子嗣,一旦病故,最終登基的將是曾居東宮的廢太子朱見深。
而太上皇復位登基,最終也還是會傳位給自己的兒子。
大位傳承,終究沒有分別,何必多此一舉?
何況一旦動兵,宮墻內外必然血流成河,倘若因此令各地藩王趁機作亂,擾亂社稷,于謙一生的心血便會毀于一旦。
這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
所以,他最終的選擇是,負一人而不負天下人!
盡管他知道,這么做自己會面臨什么,但是于謙,從來都不是一個怕死的人……
時至今日,朱祁鈺已能夠明白他心中所想,也能理解他的選擇。
平心而論,站在當時的于謙的角度,他選擇了對于大明最有利的辦法。
只是……
代價太重了!
無論是于謙,還是其他的人,都忘記了一點。
奪門復辟的那位,早已經不是心懷天下,欲有一番作為的正統天子。
而是被囚七年,對所有人都心懷怨憤的復仇帝王。
回想起當年復辟之后,朱祁鎮的種種舉措,時至今日,朱祁鈺還是感到一陣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