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以為,只要他束手就擒,便能換得朝局的平穩過渡。
但是一顆復仇的心,會燒毀一個人所有的理智。
在朝野上下舉足輕重的閣臣尚書,含于謙在內,被殺者兩位,被判抄家流放者三位,被迫致仕者兩位。
六部為之一空!
侍郎級別的大臣,罷職,流放,斬首者七位。
無論是為朝廷鞠躬盡瘁,辛勞十數年的重臣,還是曾受朱祁鈺恩遇的中高級大臣。
被殺,被罷職,被流放……
朝堂上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短短的一個月時間,整個朝堂上數得著的重臣,幾乎被全部換了一遍。
于謙犧牲了自己,希望保住的朝堂安寧,社稷穩定,朱祁鎮毀了個干干凈凈……
一幕幕的場景,在朱祁鈺的腦海中不斷閃現,讓他久久難以開口。
于謙立在下首,感受到郕王復雜的目光,心中也不由得涌起一陣詫異。
他和這位郕王素無交情,他何以對自己有這般復雜的眼神?
略抬了抬頭,于謙打量了一眼郕王,只覺得他看著自己的目光當中,既有欣賞,倚重,也有惋惜和不甘,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淡淡的怒意……總之,復雜之極……
沒等于謙想清楚這目光從何處而來,便感到上首的目光收了回去。
緊接著便聽得朱祁鈺開口道。
“如今京師安危,系于于侍郎一身,我大明江山社稷,亦當由于侍郎力挽天傾,本王無德,先在此代皇兄,謝過于侍郎了。”
于謙抬起頭,正好看到朱祁鈺起身,端端正正的向他長長一揖,拱手為禮,不由得大驚失色,拜伏在地道。
“王爺何出此言,臣萬不敢當王爺此禮。”
此刻的于謙,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六部侍郎,甚至連尚書都不是。
雖然他剛剛在議事的時候,堅定的站在了郕王這邊,但是要說力挽天傾,于謙是萬萬不敢應下的。
何況,朱祁鈺說的是,代皇兄謝過……
身為人臣,誰敢坦然受天子之禮?
故而于謙的額頭上頓時滲出了些許冷汗。
朱祁鈺走下來,親手將于謙扶起,輕聲道。
“你當得起,這是本王欠你的,也是朱家欠你的……”
更是皇兄欠你的……
朱祁鈺在心中又補了一句。
說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朱祁鈺深吸一口氣,總算是收斂了自己的心緒,回到座位上重新坐下,道。
“于侍郎,這幾日兵部盤點兵員將領,情況如何?”
于謙還在琢磨朱祁鈺剛剛話里的意思,此刻聽他提起正事,也連忙收拾好心神,開口道。
“回王爺,情況不容樂觀。”
“如今距離軍報到京,已有四日時間,臣這幾日率兵部官員,緊急盤點了京畿之內可用的官軍情況,這是詳細的奏本。”
說著,略一沉吟,于謙從袖中拿出一份奏本,伸手遞了上去。
朱祁鈺抬手接過,大略掃了一眼,心思還是重點放在于謙的敘述上。
“我京師三大營駐軍,登記在冊者有七萬,可戰兵員不足五萬,其中多為老弱殘兵,近年來軍備廢弛,官軍懈怠,五軍都督府上下舞弊,兵員多不足額,戰力更是大不如我朝初年。”
“且這數萬兵員當中,頭盔,鎧甲,火槍,神箭等裝備齊全者,十不足一,加之這些日子,朝廷大敗的消息雖未傳揚開來,但是不斷有邊境逃難而來的百姓入城,京營官軍士氣低落,若如此下去,恐守衛京師將無比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