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因為,天子對他的稱呼,要知道,即便是朝中那些位高權重的老大人們,若非真正得天子信任的近臣,也未必能得這句“先生”。
但是,如今天子以此稱他一個區區五品的太醫院院使,可見天子此刻的鄭重。
至于其二,當然是天子這話透出的深意。
董宿沒有說謊,皇后的狀況的確不錯,他從醫數十年,見過無數比這更兇險的狀況,不出意外的話,母子平安必然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就像天子所說的,醫家如戰場,隨時有可能發生任何的意外狀況。
所以,有些時候,需要抉擇。
有些時候,也需要信任。
作為天下醫者所能達到的頂點,太醫是很難做的。
面對著宮里的達官貴人,他們首先想的,不是如何治好病,而是如何自保,所以,很多會略有風險的治療方案,其實都不太敢用。
就比如現在,董宿心里有好幾道方子,可以用來催產,可以在保證安全的狀況下,讓皇后加快生產的速度。
但是,他不敢用!
因為如果不用,出了事情,他是醫術不精,或許會禍及性命,但或許也不會,可一旦用了之后,出了任何問題,都需要他來負責任。
這是動輒會牽連家人的事,所以,董宿不敢。
但是,天子如今的態度,卻讓他產生了幾分愧疚。
醫者仁心……
長長的吐了口氣,董宿最終還是沒有多說,只拱手道。
“陛下放心,臣必定竭盡全力。”
見此狀況,朱祁鈺皺了皺眉,他比董宿想象的,要更了解董宿,這副神態,明顯是還有所保留。
沉吟片刻,朱祁鈺開口道:“朕聽聞,近些日子,太醫院在編纂《奇效良方》,以搜集了近六千張藥方,可有此事?”
董宿有些惶恐。
一是因為,那《奇效良方》雖是他的畢生心血,但是對于天子來說,卻不值一提,然而天子竟然能注意到這種小事,二是因為,他不知天子為何要在這個時候提起此事,難道說……
在董宿忐忑不安的目光當中,朱祁鈺道。
“朕知道,這本藥書是董先生的一生心血,朕也正是因為這本藥書,相信先生是一位心懷慈悲的仁醫,醫者的面前,只有患者。”
“所以,先生不必有任何憂慮,先生搜集了數千藥方,朕相信,總有辦法的,先生只需秉持一顆醫者之心,定能妙手回春,讓皇后早脫苦厄,拜托先生了。”
董宿的臉色很復雜,惶恐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動容。
他本以為天子會以藥書要挾,盡管,身為萬乘之尊,本沒有這個必要,他萬不敢不盡心的。
但是,就像窮人懷里的饅頭會擔心富人來搶一般,這本藥書是他心血所凝,哪怕知道,對天子來說不值一提,但董宿還是擔心。
然而,天子沒有要挾他,也沒有用天子之威給他下令。
他能看得出來,天子此刻心中的焦慮,但,即便如此,身為帝王之尊,他還是像一個普通的病患家屬一樣,對醫者好言相求。
這,無法不讓董宿動容。
醫家之人,在現在這個時代,也就是比商賈的地位更高一些罷了。
縱然他是太醫院的院使,是天下醫者所能得到的最高榮譽,但,又何德何能,能得天子如此以禮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