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清楚,天子對于謙是看重的,所以,他才會如此規勸。
至于內閣這么做的出發點,其實也很容易理解。
雖然作為調和內外的機構來說,內閣的職責應該是盡量維持朝堂的穩定,保證內外朝的溝通順暢,平和。
但是,這件事情并不容易。
一旦于謙的提議通過,兵部成了鐵桶一塊,針插不進水潑不透,那么,之后在朝廷之上,涉及到兵部的政務,處理起來就會非常棘手。
到時候,坐蠟的還是內閣自己。
所以,保證外朝沒有尾大不掉的大臣或者衙門,也是內閣要做的事情,這并不是什么擺不到臺面上的理由,所以,哪怕心照不宣,但是內閣也沒有刻意要遮掩的意思。
當然,從客觀上來說,他們這么做,的確是有坑于謙的嫌疑。
但是,這位于少保既然敢這么做,自然要做好承擔后果的準備。
而從朱祁鈺的角度出發,他即便明白內閣的用意,也不能對他們苛責什么,每個衙門有每個衙門的職責,如果內閣不這么做,反倒是不稱職的。
當然,如果他不想鬧成這個樣子,也很簡單。
就像成敬所建議的那樣,直接將于謙的奏疏駁回,一切便自然會消弭于無形之中。
所以,從現在的局面上來看,無論是從風險上,還是從保護于謙的角度上來講,似乎,最好的選擇就是駁回。
但是……
搖頭笑了笑,朱祁鈺忽然便想明白了,于是,他轉頭對成敬問道。
“成敬,朕問你,整飭軍屯,是于謙要做的事,還是朝廷要做的事?”
這……
成敬顯然意識到了什么,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自然是朝廷的事,但是……”
“朝廷的事,就是朕的事!”
朱祁鈺打斷了成敬的話,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似乎覺得坐著有些憋悶,起身走出殿門,迎著撲面而來的冷風,立在廊下,看著銀亮的月光灑在積雪上,星光熠熠。
他似乎是在回應成敬,又似乎是在回應自己,道。
“這件事情,于謙沒有做錯,內閣沒有做錯,科道也沒有做錯,錯的,是朕!”
聞聽此言,成敬和舒良頓時大驚,連忙拜倒在地,道。
“陛下,內臣有罪。”
然而,朱祁鈺卻擺了擺手,道。
“不,你說得對,這兩道奏疏真的通過了,兵部會尾大不掉,所以,內閣要制衡是對的,科道彈劾于謙,也是在履行職責,但是于謙,也沒做錯。”
“軍屯糜爛至此,非鐵腕手段難以整飭,于謙上了這道奏疏,就是將壓力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無論最后成敗,他都不會有好的名聲。”
“于廷益,是正臣,這一點,朕清楚!”
說這話,朱祁鈺忽然轉過身來,背對著月光,柔和的臉龐映照在宮燈的光芒下,顯得頗有幾分昏暗的看不清楚神色。
但是,舒良和成敬跪在地上,卻依稀能從天子口氣的變化當中,聽出了一絲淡淡的遺憾和愧疚。
天子說:“這份擔當,是于謙心中的道,可……這原本應該是朕的事,可現在,卻全壓到了于謙的身上,此,朕之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