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罵人話“滴咩”,再加上現在的春卷吃法,足以讓阮成棟確定虎平濤是自己的同鄉,而且還是關系很近的那種。
侍者端上來一盤甘蔗蝦。
虎平濤仿佛沒看見,只顧著大口咀嚼春卷。
阮成棟面帶笑意,抬手指了一下盤子里的蝦:“來點兒這個,家鄉菜。”
虎平濤想都不想就搖頭,他嘴里塞滿了食物,含含糊糊地說:“這個不好吃……是臭的。”
阮成棟微微一怔,隨即身子后仰,“哈哈”大笑起來。
這是典型的利染人回答。
安南國有著漫長的海岸線,海產品豐富,魚蝦捕撈量極大。但利染是山區,距離海邊很遠。加之安南國地形特殊,很多地方不通公路,尤其是利染那個地方,進出只有一條狹窄的山路,也就談不上什么商品貿易。
很多年前,阮成棟還在安南國防軍中任職的時候,利染就是個窮地方。利染人對魚蝦并不陌生,大多吃到咸魚和干蝦,極少嘗到鮮貨。
近年來,安南與強大的北方鄰國休戰,雙方因社會體制達成協議,和平共處。在這樣的基礎上,安南全力推出國內旅游市場,甘蔗蝦在游客當中的名氣也越來越大。
其實在安南本地人看來,甘蔗蝦是典型的窮人菜。以前出海打漁的人回來,整條的大魚,鮮活亂蹦的大蝦,都能賣個好價錢。然而船艙底部總會剩下一些死掉的小魚小蝦,只能以最低價處理,于是小商販們就動起了腦筋,把這些沒人要的剩貨買回來,剔掉堅硬的魚骨、蝦殼,把蝦肉魚肉搗爛了做成糊狀,裹在竹枝上,做成一條蝦的形狀,大火油炸。
這種吃法在當時頗為新鮮,表面撒上各種佐料,掩蓋了腐爛魚蝦的臭味,聞起來倒也香氣撲鼻。
安南各地到處都有操持甘蔗蝦生意的小販,阮成棟對此很熟悉。為了吸引游客,也為了貨品的賣相更好,插在蝦肉糊里的竹條換成了甘蔗枝,再加上安南政府的大力宣傳,這道窮人菜搖身變成了國菜,還生拉硬套與法國人統治時期扯上了關系,表面撒點兒面包糠,配上沙拉醬,就成了妥妥的西餐。
如果不是安南人,也不是利染本地人,根本不可能說出“臭的”這種評語。
侍者送上一盤香茅草烤雞,虎平濤不由得雙眼放光,他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雞腿,卻忽然發現阮成棟和兩名保鏢都沒有說話,在沉默中注視自己,頓時覺得很不好意思,連忙把手縮回來,帶著臉上的訕笑,慢慢用餐巾擦著,又忍不住把右手食指塞進嘴里,舔了一下沾在那里的醬汁。
阮成棟笑道:“吃吧!都是自己人,別那么拘束。”
說著,他把那盤烤雞往虎平濤的方向推過去,順便做了個鼓勵的眼神。
虎平濤咽了一下口水,有些躍躍欲試,臉上也同時顯出遲疑的神情。
“阮先生,您找我有事?”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想法。只要不是傻瓜,都能看出對方的招攬意味。
聯系前后,這頓飯不會白請。
阮成棟的笑容很溫和,也有著豐富的感慨和懷舊成分:“我是安南人,很多年沒回去了。能在這里遇到你,也是一種緣分。”
虎平濤的表情看起來很憨厚,老實巴交:“我是前年來到緬國,之前在仰光,通過親戚介紹才來到這里。我就想賺點兒錢,回家討個老婆好好過日子。”
這是很多安南農民的代表性思維。
阮成棟一直在注視他:“有喜歡的人嗎?”
虎平濤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有。”
阮成棟暗自搖搖頭,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一絲嘲諷,嘆了口氣,問:“她知道你來這邊打工?”
“知道。”虎平濤黝黑的皮膚表面泛著油光,他說起這個就很興奮:“我在努力攢錢,好好干幾年,回去就能結婚了。”
阮成棟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口口聲聲要等著自己回去的女人。如果不是休假回家的時候,發現她與別的男人睡在一起,自己也不會選擇叛逃,跟隨武清程前往邊境自立山頭這條路。
在家里等你的女人,有幾個能耐得住寂寞?
“你家里還有些什么人?”阮成棟目光變得更加溫和。
“只有我父親和妹妹。”虎平濤根據之前的計劃安排作出回答,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每個月都要給家里寄錢。如果放在身上,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我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