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山上哪個人,說起阿念都是一臉的笑,張家大爺只帶他逛了一圈兒,便有管竹林的婆子對他說,往常這竹林里,啥時候有筍了,都是念丫頭第一個知曉,因為她日日要往這里練功小兩個時辰,無論刮風下雨,從不停歇。
他弄不懂,那竹林子里是怎么練的功,那婆子讓他第二日晨起來瞧,要早一點,天還沒亮就得來。第二日一早,他真去看了,卻只見得一群像猴兒一樣的小丫頭,在那里上上下下,等天再亮些,站遠點看,那竹林頂上,盡是跟站樁一樣的小丫頭。
管竹林的婆子才笑著說道,這些女孩兒都是沾了她們家姑娘的光,如今萬壽觀那邊的那片竹林,全是小道童,他們這邊這片竹林,就讓她們姑娘劃給了君山女醫館學醫的小丫頭練功。
后頭他趁著白日無人,偷偷試過,那個滑不留手,真是叫人有些頭疼。
他就那么瞧著,那些女孩兒都是那般風雨無阻,都說讀書人是頭懸梁錐刺股,要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可這些女孩兒,為了成為一名醫女,比起讀書人,只有更苦。
阿念從前也是這樣,她就是這樣練就的那身本領,練就了那身本領,給他治的病,至于她在信里,輕描淡寫的那句太虛真人口中的天賦異稟,不過是掩蓋了她吃的這份苦。
他能想象到,她在這山中的歲月,除了苦以外的那些甜,來自于哪里。
櫻桃快下季的時候,他去櫻桃園摘過果子,守園子的婆子笑容滿面,讓他可勁兒摘,等他真的摘了兩筐,那婆子又紅了眼眶,說是可惜了這些櫻桃,姑娘今年又趕不上吃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喝上櫻桃酒……
他就有意無意和那婆子閑聊,那婆子說起她們家姑娘,又是笑又是眼淚,她說她們家姑娘從前最喜歡這里還隔壁那處楊梅園子,還有那邊那一大片銀杏林子,說姑娘收了銀杏會拿鹽烤了,讓人送給她們吃,還說最喜歡喝櫻桃和楊梅釀的酒,用那烤銀杏果子,就著那櫻桃或是楊梅酒,簡直就是人間至味。
她說她們姑娘最容易滿足了,一份新臘肉炒冬筍,也是人間至味,只要是自己動了手的,都是人間至味。
她說姑娘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她們不敢收那些果子,怕姑娘突然回來了,沒了自己動手那份樂趣,就不是人間至味了。
可姑娘到底什么時候回來,還回不回來?姑娘她阿娘就是……說到這處,她又只能哽咽著抹眼淚,接著又自己跟自己呸呸呸……
太虛真人說起阿念,那簡直是比張老太爺還要更像外祖,回回都在念叨,也不知這娃娃啥時候能回來,又長吁短嘆,點著道恒法師什么也不說,可眼中意味自明,跟著又是搖頭嘆息。
道恒法師無聲低頭,只一臉慚愧,毫不掩飾。
他得了許可,去萬壽觀里看那些她在信中提到的,數不勝數的疑難雜癥的醫案,他一類一類翻看過去,才心驚肉跳地發現,從前根本就沒有被治愈的弱癥,而那個叫阿升的小童,竟是第一個被治愈的,治愈他的,卻是阿念。
他在萬壽觀里見到了自她上山之后,經手治愈的所有疑難雜癥,編寫審校過的所有醫案,那是簡單的天賦異稟機緣巧合略有所成嗎?
她這樣的,如果還叫略有所成,這天下醫家,只怕都會汗顏,他那時才明白,為何太虛真人要指著道恒法師什么也不說,再從長吁短嘆到搖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