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懷進了大營時,張家老祖正在緊挨著大營旁側的藥庫院子里,看著人照著單子進進出出取藥材。
張家老祖見得月懷一臉的風塵仆仆,嘴唇已經干裂到爆皮,知道這是急行軍趕了來的,做了個相請的手勢,請了月懷往旁側的小賬房里說話,又叫了正在旁側謄寫賬冊的王三郎道:“三郎倒點水,再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最好是稀的,面條也行。”
月懷連忙躬身長揖謝過,看著王三郎端了水過來,又掀簾出了門,只是心中頗覺有些奇怪,怎的張家連個賬房先生,也有這般氣度?
月懷也是有經驗的,小口小口抿了幾口溫水進去,才看向張家老祖輕聲道:“老先生見諒,小的是跟著春大爺辦差,從前雍關過來的。”
張家老祖愣了愣才道:“前雍關應當沒有什么不妥吧?”
月懷點點頭道:“都妥當了,只是我們啟程之前,劉家少將軍說,少夫人有幾句話,說得不太尋常,春大爺覺得,可能和鄒將軍暴亡的事,有些關系,讓小的過來找老先生說說。”
月懷見得張家老祖緊蹙的眉頭,又接著道:“她說難怪那個人敢先把獸陣用了,這樣的大功勞,可比那幾個人就滅了的獸陣有用多了。隔日,前雍關便得了鄒將軍陣前落馬的信兒。”
張家老祖目中精光閃過,眉頭卻蹙得更深,王三郎正好端了碗還冒著熱氣的面湯進來,溫聲道:“軍爺這是跑了遠路,一下也不宜過飽,這湯面軍爺先湊合用一碗,等晚些,饅頭就蒸好了。”
月懷連連道謝,開始吃起面湯,張家老祖倒是一聲不響,心事重重,蹙著眉頭掀了簾子出去了,這事兒,怎么想都透著股子怪異。
張家老祖背著手,微微彎著腰,開始在小院里踱著步子轉著圈,腦子里也在不停地翻滾。
他曾懷疑那獸陣,是為了撲殺阿念,而如今這連他都沒聽過的毒,用在了鄒家大姐兒身上,若是對照月懷帶來的消息,這就是同一個人所為。
可這個人到底是怎么把這毒,用到鄒家大姐兒身上的呢?
若這個人,真是玉家那個流落在外,下落不明的庶子,他又為何一定要做這樣兩件事?
若是能確認他用的那個獸陣目的明確,就是為了阿念,那就證明,他對阿念的仇恨,深到傾其所有,也要瘋狂報復,這是不是就能說明,安遠城里那幾個雌雄不分的朱家假繡娘,就是他的手筆?
又或者是,他和那個旌南王世子一般,看出了阿念那身本事,對這天下的用處?張家老祖又搖了搖頭,他那樣的人,不可能胸懷家國,他如果真的有家國之觀,就算再大的私仇,也會隱忍到這時候,把獸陣和天神大陣放在一起,再加上不知不覺中,擊殺一軍主將,這對鄒家軍,該是怎樣的滅頂之災?
若他能放到一起,大云防備就不會那么齊全,岐雍關或許已經失守……
阿念說的那些,確實不可能露了行藏,但是真正的聰明人,往往并不只看他疑心的對象具體做了什么……
張家老祖看著在廊下探頭一臉關切看了他好幾回的王三郎,心里想的是,比如王三郎這樣的聰明人,他不過在雋城轉了幾日,看了看糧食和藥材轉運的情形,就能大致推算出真正的戰場在哪里。
那么那個玉家庶子,只要細細推測自南邊兒來的醫女,入了長公主府之后,這從前表面上一派平靜,但私底下卻是暗流涌動的北地和安北王府、長公主府,都有哪些變化,再去觀察自己懷疑的這個對象,是不是在這些變化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就差不多能明確了。
說白了,就是有些人看人看事只能看眼前,有些人看人看事卻是在俯瞰眾生。
只能說,唯一慶幸的是,仇恨蒙住了玉家庶子的另一只眼,才僥幸有了如今的局面。
又或者,這個玉家庶子這么做,是有別的什么目的?
張家老祖實在覺得,腦子里亂糟糟一片,有些事說不清楚,有些人,非我族類,實難揣測出其真實心態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