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西見到秦幼衡時,他已是形銷骨立,穿著件半舊的本白色棉布直裰,靠在個竹制的搖椅上,握著本書,一幅十足的閑散讀書人的模樣,輕搖著竹椅,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秦幼衡就那樣,從秦念西進門行禮開始,便把目光從書上挪到她身上,直勾勾看著她,總有半刻鐘都沒有半點兒言語。
秦念西見秦幼衡不說話,只看著她,也便干脆懶得說話,身子站得筆直,頭微微垂著,任由他打量。
正當秦念西以為秦幼衡說的那句見見她,就真的只是看她一眼,正準備屈膝退了出去時,秦幼衡才終于以一聲冷笑開了口:“我能得今日這般閑暇時光,好好讀本書,還是沾了你的光,若不是你要出嫁,我是不是就應該死在辦差的路上?”
秦念西眼眶微縮,卻依舊是一言不發。
“你說你阿娘要是到了泉下找你不見,知道你活著她卻死了,會是個什么心情?你如今長成這般模樣,馬上就要嫁入相公府,可你阿娘當年就是為了你,自甘飲毒,然后所有的罪責都是你阿爹的,你外家還如珠如寶地把你養大,再用恩情換了王家為你請旨,果真是好算計啊,呵,我秦某人何德何能,竟有你這樣的女兒,你若是個男兒,只怕也能替我秦家光宗耀祖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兩世為人,秦念西第一回發現,這位秦老爺還真是牛心左性到不知道叫人說什么好,她反正覺得也沒什么好遮掩的,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人,如今也接觸不到這位秦老爺。
“老爺莫不是忘了,當初是怎么和翁家一起謀的阿娘,謀的張家,翁家又是怎么倒的?那位旌國國師畢彥,如今已經進了京城,翁家,不過是畢彥在大云斂財的工具,老爺飽讀詩書,進士及第,總該明白這是什么樣的大罪吧?老爺和翁家串謀,不知是何人之過?”秦念西聲音雖不高,卻說得鏗鏘有力。
“混賬,當初若不是你阿娘不肯出銀子替我綢繆,也不肯借那長公主的力,我又怎會遠走廣靈,又怎會認識翁家人?”秦幼衡明顯有些惱羞成怒。
“老爺連翁家這樣的鼠輩,都分辨不清,京城這樣的龍潭虎穴,一個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阿娘豈敢有半分動作?”
秦念西語聲極為清冷,卻又實在不想同這位秦老爺繼續分辨這些已經遠去的恩怨情仇,說到這處,才放平了音調:“好了,老爺托人帶話要見我,總不是只為了分辨這些已經過去了的往事吧?”
秦幼衡一臉的譏誚,看向秦念西:“呵,你當你自己是誰?就是靠著張家攀了高枝,你也還是姓秦。張家不是素來以行善不圖回報著稱嗎?前有你阿娘,后有你,挾恩圖報,不知這副偽善的丑陋面目,王家若是知道了,你這腰桿還能挺得這么直?”
“老爺這份以己度人的功夫,還真是叫人望塵莫及,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老爺覺得阿娘歸于秦家,是要圖老爺報答恩情,又為何要誤我阿娘終生?”
“哈哈,哈哈哈哈,我誤她終生?若不是當初我要進京趕考,連上路的銀子都沒有,他張家選在那樣的時候,挾恩圖報,要將她張若彤定親于我,我豈會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