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音那一番高深之語,讓他認定了眼前這位必是名門大派的天才級弟子,如今不過是下山歷練,說不得她背后還有師尊暗中護佑,輕易不可招惹。
因此,聽得此問,青衫男子反倒比方才更加慎重,字斟句酌地道:
“道友大可不必為此憂心。那無塵子布下的幾處陣法,有一些還是在下指點的,而其布陣之處在下亦是盡知。待回到小方縣后,在下定會消耗一部分魂力,助道友破陣。”
說到“消耗一部分魂力”時,他的咬字比較重。
蘇音立刻秒懂。
聽聽,都“消耗魂力”了,這就是明著告訴她“在下給你個大人情”。
縱使往后蘇音有了把老爺爺塞回去的能力,她也斷然不能這么做,否則就太對不起人家舍“魂”相助了。
思及此,蘇音張了張口,欲再問一些關于降術之事,旋即忽地想起,從這青衫男子現身以來,她還不曾與對方互通名號。
雖然對方的名號已然無從得知,但是,咱也可以當場現起一個,便于稱呼嘛。
于是,蘇音話頭一轉,笑著說道:“說了老半天的話,卻是忘了告訴道友,我叫蘇音,并無道號。”
“原來是蘇道友,失敬失敬。”青衫男子執禮甚恭。
蘇音還了他一揖,復又笑道:
“道友不如也起一號,往后也好稱呼。順便說一句,我覺得道友這青衫廣袖的模樣,大有古人之風,便斗膽喚道友一聲‘青衫客’,你看可好?”
多好一名兒啊,又能做章節名,又能當人名,堪稱起名廢作者之必備佳品。
如此佳與,蘇音滿打滿算地以為,青衫男子必會稱謝笑納,可卻沒料到,青衫客(暫名)面上的笑容,竟是一點點地淡了下去。
他沉默地轉過頭,遙遙望向遠處的天空,銀紗般的月華照見他透明的身影,他青色的袍袖似染白霜,發髻之上亦現出了幾根細細的銀絲。
直到這時蘇音才驚覺,這位老爺爺離世之時,年紀應該也不小了。
卻不知他如今又在想些什么?
是屈居石中的那三百余載歲月,還是他遺失的那一生的記憶?
看著前方孤立的身影,蘇音嘴角動了動,輕聲勸道:“道友,往事已矣。”
青衫男子仿佛沒聽見,兀自望著天空,良久后,方低低一笑:
“一縷殘魂、茍活于世,如何當得起青衫秀士之名號?道友若是不棄,往后便喚我虛、無、子罷。”
語罷,拂了拂衣袖,似是拂去了遍身的蕭索與落寞。
蘇音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虛無子?我還空虛公子呢。
眼前有槽吐不得,且就算吐了亦無人意會,這一刻,蘇音忽然便懂得了虛無子的孤單。
不同的是,她終究有家可回,而虛無子,已然忘卻了歸途。
院子里一時變得安靜,四下闃寂,唯涼風悄然,吹散一庭月影。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音的耳畔,劃過了一聲幽幽的長嘆,以及一聲低語:
“時髓。”
是虛無子的聲音。
極輕的語聲,好似月影泛起了微瀾。
蘇音完全沒聽懂。
這沒頭沒尾地,都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兩個字。
虛無子顯是料到她不懂,也不回頭,只將衣袖一振,驀地伸手指向那地氈上擺放著的某樣物事,緩聲道:
“那盒中之物便摻了時髓。而所謂時髓,為時光之時、精髓之髓。乃是時光歲月所凝之精華。
此物……或無物,無形無質、無色無嗅、無根無憑、無去無往,舉世罕有。在下虛度三百載光陰,也只堪堪瞧過一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