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大多數時候,他只能廢力地發出單音。
他拉著蘇音朝前走去,新奇地打量著已經變化了的風景。
五年過去了。
蘇音在那片空間里呆了五天,而這人間,已是春秋五載,江灘上的柳樹,業已老死了幾株。
這便是傳說中的神仙洞府么?
蘇音越來越覺得,天心道人很可能并不是死了,而是踏碎虛空,登仙而去。
那么,她和阿白挖開青塚埋進去的那具和天心道人一模一樣的尸首,又是誰?
“船。”
阿白的離愁很淺,洪波江上船只,很快便帶給了他新的快樂,他開心地指著那一剪舟影,胖鼓鼓的臉頰上,兩個眼睛如汪在水里的藍寶石。
他又變樣了。
隨著那片空間的不斷縮小,他也從身材修長的少年,漸漸原樣矮化成了只比蘇音膝蓋高點的五頭身兒童。
看著那張毫無瑕疵的精致小臉,以及白發藍眸、白衣勝雪的造型,蘇音終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玉雪可愛”。
沒有一頭白毛,也好意思稱為“玉雪”?
當然,美型的小阿白,也只有蘇音能夠瞧見,而在凡人眼中,阿白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孩子,沒有誰會多看他一眼。
“走罷。”她將阿白抱上了大青驢。
這頭青驢也是享了仙福,養得越發矯健,那一身的皮毛油亮油亮地,四蹄踏雪,體型比健馬還要漂亮。
但這并沒有改變它的懶和倔。
馱著小阿白似讓青驢很不爽,驢背一拱一拱地,直到蘇音一手指頭戳中它腦門兒,它才老實了。
時移事易,可有些人、有些地方,卻還和從前一樣。
浮翠渡依舊冷冷清清,那幾個舟子依舊黑紅著臉膛,大聲說笑著圍在樹蔭下,除了臉上多出幾根紋路,他們和五年前無甚兩樣。
蘇音選了條最大的雙桅船。
長篙輕點水岸,船只緩緩離開渡頭。
這遲到了五年的一程煙水,終是履約而至。
煙波江上,行舟往來,岸上有人踏歌,唱著江上的風、水底的魚、遠行的游子、回鄉的歸人……
浮翠山秾翠的山峰,便在這歌聲中漸行漸遠。
阿白托著兩腮,呆望著遠去的青山,面上滑過兩行離淚。
蘇音微俯了身,摸了摸他腦袋上的小鼓包。
阿白的鹿角也退化了。
現如今,他腦袋上只有兩個鼓包,據說很癢,他經常會用大青驢來磨一磨,這也是驢子不肯馱他的原因。
悄悄送去兩縷靈力,助萌版阿白磨角,蘇音便盤坐在船頭,自琴囊中取出了顧婆婆的琴。
琴弦已舊,然弦音卻清越如昔。
蘇音虛指于弦上,意識已然潛入了識海。
浮浪輕卷、云色溫柔,白、青、赤三根琴弦,靜靜懸浮于海面,一縷暗黃色的流光,兀自繞弦而轉。
“錚——”
第一縷弦音離指,若一尾箏線,遠遠拋向江面。風箏的那一頭,是遠去的故園山水,風箏的這一頭,是離鄉的人。
江風拍打著船舷,鼓起風帆,闊大的水面,漸漸覆住了那越來越遠的山色。
再轉過一道江灣,青山終是不見,唯弦音渺渺,隨水入長天。
那一刻,撫琴的蘇音既無山水之情、亦無離鄉之愁,她心里反復念叨著的,是天心道人那封信箋中她唯二能讀懂的一句話:
“小友,貧道必須明言,那柄青絲非是劍,而是刀。”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