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還有幼童?”楊信茫然。
“應當是楊騰的兒子。”楊黥輕哼一聲,面露輕蔑,“不扎營,無崗哨,紀律渙散,還帶上兒子,這楊騰不是來打仗的,將自己當盜賊了……都說‘驕兵必敗’,瞧這陣勢,氐人也就是人多了點,一盤散沙,不堪一擊。”
“兵貴精而不貴多,”高順點頭贊同,手指連揮,凌空畫出一條軌跡,“從這進,從這出,應當能一舉建功。”
童子快步疾行,走入另一間帳篷,不多時,領出了一名白衣男子。
“漢人?”楊信眼神一動。
白衣男子年約二十,身姿挺拔,一身儒服高冠,行走間氣度簡傲絕俗,顯然是一名漢人書生。
他跟著那童子,神態古井不波,步伐從容有度,亦步亦趨。
“不像是一伙的,或許是被劫掠來的。”楊黥蹙眉,面有不解,“不過,氐人多會劫掠女子和工匠,對他們而言,漢人書生百無一用,往往都直接活埋,怎么會留下活口?”
眾人面面相覷,同樣是一頭霧水。
“莫非,他想要個軍師?”楊信猜測,又若有所思道,“不過,這人舉止做派,倒不像普通書生……”
……
書生面沉如水,每一步都走得絕然,像是正走向刑場。
他面色平靜,實則滿腔憤懣,覺得命運不公。
自己剛舉孝廉,任郎官,本該大展鴻圖,卻因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而無奈辭官。而在西歸途中,又遇上了叛亂的氐人,同行的幾十人全部被殺,僅自己一人生還。
他能活下來,則是全憑自身的急智。
書生謊稱是段颎的外孫,只要不殺自己,家人必會以重禮來贖。
段颎久為邊將,兇名赫赫,也是令氐人心生忌憚,就暫時放過了他。
但,這只是暫時!
前方,簾子掀開,一名碧眼大漢的身影浮現。
正是氐王楊騰。
“文和賢弟,”帳篷內,楊騰盤膝而坐,豪邁大笑道,“深夜叨擾,卻是我棋癮又犯了,不如對弈幾局?”
燈火昏暗,大漢的眼眸卻十分明亮,仿佛夜梟,閃爍著陰毒的光芒。
書生心知肚明,此人貌似粗獷,實則狡詐如狐。
每次下棋,棋盤上漫不經心的問話,實則都是試探,是言語交鋒,是不聞金戈之聲,不見血光,卻無比兇險的戰爭。
稍有不慎,行差踏錯,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
而即便自己應付得滴水不漏,沒有露出一絲破綻,在楊騰下一次心血來潮時,自己又將迎來另一輪的折磨,仿佛無間地獄,無休無止。
但此時此刻,書生卻是出奇地平靜。
“卻之不恭!”他淡然一笑,坐了下來。
我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他的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簡單樸素,卻無比堅定。
當書生親眼看到,那同行數十人,一個接著一個地被活埋,在或痛哭,或怒罵,或求饒,或麻木中一一邁向死亡后,他就只剩下了這一個念頭。
理想,財富,氣節,甚至是禮義廉恥,在他眼中都已不再重要,只有性命,只有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為了活著,哪怕多活一刻,他都會拼盡全力!
而直面楊騰,一次次涉險過關,一次次明暗交鋒,一次次生死間的掙扎,也如同鐵錘和烈焰,磨礪著他的精神和靈魂。
書生隱約感覺,讀了多年的圣賢書,養了多年的浩然氣,在這種錘煉字下,變成了另一種東西,一種偏離了正道,邪祟詭異的東西。
在他的體內,似有什么在萌芽,在生長,在蛻變,逐漸露出陰冷的毒牙。
是什么?
是……天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