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顏、科塔們圍著營火坐成一圈,以示軍議不分主從貴賤,人人皆可暢所欲言。
“不能再拖!”烤火者叔叔泰赤的聲音幾乎要沖破帳廬:“強攻、迂回,要拿定主意!”
贊同聲此起彼伏:
“泰赤說得對!”
“帶來的那點干草早就吃空了。牲靈如今都在刨草根吃,哪里能吃飽?”
“草根?兩腿人一把火,草根都被燒焦了!”
有一名兩鬢斑白的青翎羽站起身說話:“子弟們送信來,說兩腿人在上游的防御很松懈。甘泉、綽馬罕等兒郎都已經過了河,既然兩腿人在這里擋著,那你我應該躲開他們,繞到上游或下游去。”
大帳內又是一陣贊同聲。
對于“不戰而走”這種事,赫德人毫無心理負擔。在赫德文化里,更沒有對“逃跑”的道德約束。
利則進、不利則退,打不過就跑,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過實際情況總是比合理情況更加滑稽。
此刻出現在大帳里的特爾敦貴族,全是沒能過河的首領。他們沒能過河,是因為對岸有守軍擋著。
按理來說……你在下游堵著我,那我繞到上游劫掠不就行了?
但是特爾敦貴族不能繞行,他們可以小范圍的迂回,但是不能上百公里的大范圍機動。
他們并非死腦筋、不松口、不想繞路——事實上,他們想得發瘋。
例如泰赤。
聽聞別人攻入新墾地大發橫財,再看看自家日漸消瘦的牛馬,泰赤的心呦,就像被按在燒紅的鐵板上煎一樣疼。
但是泰赤不能走,因烤火者的軍令約束,他不得不留在這里。
特爾敦人的行軍路線不僅僅是“怎么走路”那么簡單,同時也是分配利益的方式。
泰赤如果去別的地方劫掠,那就等于是去擠別人家的羊奶。
烤火者議定行軍路線,也唯有烤火者可以修改。
凡是諸科塔能決定的事情,他們一言九鼎;凡是諸科塔不能決定的事情,任何越界嘗試都會招致最嚴厲的懲處——頭狼不會允許任何狼群成員挑戰他的權威,哪怕是頭狼的親叔叔也不行。
大帳里的特爾敦貴族們盼星星、盼月亮,苦苦等了三天,終于等到烤火者。
人人都在等著烤火者發話,然后趕緊離開面前這塊硬骨頭,去更容易下口的地方大快朵頤。
烤火者終于開口,第一句話卻是提問:“塔爾臺是生、是死,你等可否知道?”
沒人知道。
有科塔告知烤火者:“活著的人里沒有,死的……兩腿人把尸體都拖走了。”
“你等收容的塔爾臺的人,都交給我。”烤火者粗聲粗氣地說:“我要向他們問話。”
也沒人反對,畢竟塔爾臺部沒幾個活人了。
“那塔爾臺的馬匹、財貨呢?”有科塔問。
“你等留著吧。”
原來只是交幾個人出去,那便更加沒人反對。
大帳內再次安靜下來,眾人都在等烤火者發話,說更關鍵的東西。
烤火者沉吟道:“你我……”
“大汗!”帳外箭筒士的急迫喊聲打斷了烤火者的話,大帳內正在舉行軍議,箭筒士不敢進來:“對岸派了信使過來!”
“什么?”烤火者遽然而起,三步就邁到帳門處,一腳踢開帳簾:“在哪?”
大帳里也如同炸鍋,眾科塔紛紛起身,彼此交頭接耳地詢問、打聽。
“閉嘴!”烤火者大喝。
大帳里猛地安靜下來。
于是撤掉蒙布,敞開天窗,大帳里陡然變得明亮。烤火者回到上座,諸科塔分坐兩側,一切又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信使被帶上前來。
剛進大帳,信使便一骨碌跪倒,恨不得把臉都埋進地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