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上校把杯子里剩余的蒸餾酒一口喝完。溫特斯雖然覺得這樣飲酒很傷身體,但還是違心地遞上酒瓶。
其他老鐵匠還沒回過味來,剛才追問上校態度的那名老者已經想通,他啞著嗓子問:“您是想征召……騾工?”
另外幾名老鐵匠聞言,不禁皺起眉頭。
騾工是鋼堡最底層的貧民,他們絕大多數不是鋼堡人,而是從其他城鎮乃至外州遷入。他們不能學徒,只能從事賣力氣的行當,像礦洞里的騾子一樣干活,所以被輕蔑地稱為騾工。
溫特斯也想通了——幾名鐵匠口中騾工,就是街上那些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等待雇主的男人。
“騾工不是鋼堡人,好多連索林根人都不是。”獨眼鐵匠瞪起眼睛:“冬訓可是管吃喝的,憑啥白給他們面包?”
“按傳統,冬訓不征召外州人。”沙啞嗓音的老者緩緩補充道:“依法律,冬訓是州的事務,也不能征召外州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伯爾尼上校神色淡漠,絲毫沒有被反對的意見動搖:“但我還知道一件事——人得吃面包。沒得吃,就得想辦法搞來吃,否則就要餓死。鋼堡的雇工現在全都沒活干,放著不管,早晚出大事。你們又不肯救濟,那就只能我來。先生們,聽好,我是在幫你們……只是你們還沒意識到這點罷了。”
上校帶著一絲威脅的意味環顧眾人,鐵匠們無人敢和他對視
除了施米德,魁梧的老鐵匠爽朗大笑,化解了緊繃的氣氛:“執行委員會商討過您的提議,上校。不過臨近選舉,執委會也沒權威啦。說到底,您還是得想辦法說服下屆執行委員,還有……下任市長。”
“是呀。”伯爾尼上校一攤手,嘆了口氣:“不然我來這里湊什么熱鬧?”
施米德老人用力拍了拍上校的肩膀,上校搖了搖頭,都沒再說什么。
“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沙啞嗓音的老者也長長嘆息:“咱們年輕的時候,那時候多好哇!湖河一結冰,咱們就拼命干,干他整整一個冬天。等到轉暖,湖河開凍,大大小小的船就會把咱們的貨載走,去帕拉圖、去聯省、去維內塔。唉,怎么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說著說著,老人的眼眶有些濕潤,忍不住再次長長嘆息。
獨眼老鐵匠嘟囔著抱怨:“以前皇帝還在的時候,雖說年年征兵,可至少軍團還歸各州管。有兵權,誰也不敢委屈咱們。現在呢?軍團都被聯邦收了上去,他們翻臉不認人,咱們倒是他媽成光屁股的了!誰都能拿捏一把![惡毒的山民粗話]!”
溫特斯默默聽著。如果記憶是筆記本,那他剛剛使勁地寫下兩行內容:
“施米德老鐵匠是執行委員會的成員”;
“索林根州與蒙塔聯邦的矛盾比預想中還要尖銳,甚至可能不止索林根一州有敵對情緒”。
溫特斯嗅到了機會的味道,但是不知為什么,他幾乎感覺不到喜悅,反而有點沮喪。
目睹“偉大遺產”腐化成讓越來越多的人感到不滿的事物、又不能改變什么的話,任何有理想的人恐怕早晚都會變成伯尼爾上校那樣拿酒當水喝的人。
“我的遺產又會是什么呢?又會變成什么樣子呢?”溫特斯不禁自問。
溫特斯甚至開始懷疑:“真的有理想國嗎?真的有完美的制度嗎?或者說追求建立一種完美的制度本身就是錯誤?”
幾聲清脆的響聲打斷了溫特斯的思緒,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敲擊聲吸引。
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以后,白鷹放下手中的高腳杯和湯匙,風度翩翩走到大廳中央。
“先生們,親愛的女士們。”白鷹瀟灑又夸張地向四周鞠躬,用特有的磁性嗓音宣布:“請允許我介紹今天最尊貴的客人、鋼堡可敬的公仆、忠誠的丈夫與誠實的鐵匠、我的摯友——保羅·伍珀市長。”
不知從什么地方,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掌聲隨即變得熱烈,氣氛也邁向高點。
溫特斯沒看到“市長”,只看到一個衣著考究、表情僵硬的虛胖中年男人勉強笑著走進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