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娘親,想起了從前那段貧寒、朝不保夕的歲月。
她裝作好奇,纏住廣緣大師不停地發問,幫助陸葉吸引他的注意力。
陸葉耳畔回蕩著父親臨別的叮囑:“放心,五岳四海九州八荒,上窮碧落下黃泉萬千仙魔無盡光陰,誰也擋不住我們父子相見夫妻重逢!”
“爹,你在里面孤單嗎……”他的心中喃喃說道:“孩兒長大了,認識了許多新朋友,又去過了許多從前沒去過的地方,雖然經歷了一些兇險,但我學會照顧自己啦。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想您,想娘親,想我們從前在一起的日子——”
他心如刀絞,五內如焚。
“孩兒無能,沒辦法報仇,也沒辦法帶您回家。爹,日子過得真快,一晃眼三年多了。您再等等,我會很快回來!我會找到娘親——聽說她回了天上。沒關系,我會上天去找她,然后我陪她一塊兒來看您。”
他默默訴說著,眼前天旋地轉,恍惚之中看到父親從石塔里走出來,向自己微笑。
“爹爹!”他情不自禁地往上兩步,腳下踉蹌險些摔倒。
房書平在旁邊趕忙伸手拽住陸葉,訝異道:“干爹!”
陸葉霍然驚醒,站定身形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踩到了石塔前的臺階。臺階前也不知是誰,整整齊齊擺放著香燭祭品,還有一枝新鮮的櫻花,好似剛剛來祭奠過。
他暗自出了身冷汗,知道自己剛才差點失態,幸虧房書平出聲喚醒了自己。
陳斗魚也吃了驚,佯裝詫異道:“大師,這里何人來拜祭過么?”
廣緣大師道:“弘源師侄和弘盛師侄每日都會輪流前來清掃祭拜陸施主的靈塔。”
“弘源大師?”陳斗魚這次是真的有些驚訝了。
“不錯,他們是廣法師兄座下弟子。當年廣法師兄在海上大戰黑潮霧妖危在旦夕,是陸施主出手相救。如今廣法師兄被罰面壁,便命倆弟子代他輪流照看這座靈塔。”
陸葉恍然,在云竇寺眾僧中唯一能夠令他稍存好感的便是廣法大師了。據說為了爹爹的事,他和廣聞方丈當場鬧翻,以至于回山之后就被罰去面壁,至今未得自由。
廣緣大師唏噓道:“陸施主一代人杰,可惜,可惜啊!”
陸葉聞聽此言悲憤之情難以抑制,鏗聲道:“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陸公,不肯渡海東!”
廣緣大師一愣,不由對陸葉投來深深凝視的目光。陸飲雪身前功過是非早有定論,這少年所吟之詩,不僅大膽,而且最后一句綿里藏針隱含著怨懟譏諷云竇寺,是何意?
房書平不管三七二十一,高聲喝彩道:“好詩啊好詩,一氣呵成一鼓作氣,干爹您的文采那個太斐然了,啥時候教教孩兒,也好讓我見賢思齊出口成章!”
陸葉恍若未聞,轉身往塔林外走去。
他不敢停留,哪怕多一會兒都怕自己會克制不住胸中燃燒的火焰。
他更不敢回頭,哪怕多一眼都怕自己會忍不住決堤的淚水,再也走不成。
可是腳步竟是如此的沉重,每一步邁出都像是在自己的胸膛上狠插一刀。
抬頭,可以不讓淚流出,腳步不停,卻看到天高云淡陽光耀眼,又是一春。
不知身后的石塔下,那個沉睡的男子是否還能感覺到陽光的溫暖,花開的芬芳,還有這一春的寂寞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