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韶泉想了想道:“二十三年前,我們都還在恩師門下修行,兩個窮光蛋身無分文,過年的時候好不容易湊了點兒錢溜到山下的青楓酒館里要了一壺濁酒,還有一包炒豆子,喝了一個中午。回山的時候被恩師逮個正著,一人揍了二十大板。幸好師娘心疼我們,最后只打了五六下就算了,不然那年除夕我們就得趴在床上過了……記得,當時我們被逮住的時候唱的是這首——”
陸葉發現李韶泉柔和的眼睛亮了,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笑意,輕輕地哼唱道:“少年意氣強不羈,虎脅插翼白日飛。欲將獨立夸萬世,笑誚北虜為疾兒。四天無壁才可家,醉膽憤癢遣酒拏。欲偷北斗酌竭酒,力拔太華鑣鯨牙……”
“少年意氣強不羈,虎脅插翼白日飛——”應真寺閉起眼睛低聲吟誦,抓起桌上的酒壇,往嘴里猛灌一口,雙頰泛起一片潮紅。
李韶泉笑著笑著流下淚來:“師兄,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會是你來追殺我?”
應真寺漠然道:“過往是最不值錢的東西,記憶是最沒用的情緒。師弟,很多年前我就告誡過你,做人不可太感情用事。自古多情空余恨,你早晚要吃大虧。現在,你跟我走,去見靳東來,如何?”
李韶泉痛苦地連連搖頭道:“不可能!”
應真寺舉壇痛飲,任由酒汁酣暢淋漓地滴落下來,沾濕胸前的衣袍。
“咚!”空酒壇重重頓在桌上,一雙如冷刀般的目光鋒芒畢露迫視李韶泉道:“喝完,拔劍!我們有多少年沒交過手了?”
李韶泉凝視面前的酒壇,手緩緩地拿住,在顫抖。
盧鳳媛蹙眉看著丈夫,猛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壇,不由分說往嘴里倒,登時嗆得咳嗽起來。
李韶泉奪過妻子手里的酒壇,低頭道:“這酒太烈,還是我來吧。”
盧鳳媛憤怒地盯著應真寺道:“你明知道我夫君重情尚義,還故意用兄弟之情刺激他,消磨他的斗志,居心歹毒之極!”
“哦?假如你夫君就這點出息,也不配做我應真寺的兄弟!”
“嘩——”李韶泉抬起頭,將半壇紅醅酒倒入喉中,甩手丟開空壇子,笑道:“鳳媛,師兄說的沒錯。倘若我不幸戰死,就麻煩你將尸骨送回故里。”
他這話,不僅僅是對盧鳳媛說的,也是在說給應真寺聽。
應真寺笑笑不置可否,盧鳳媛卻勃然大怒道:“放屁!你娶我時說好的,敢拋下我獨個兒上路,我就去嫁給韓柏!”
李韶泉輕笑道:“韓柏除了長得廢了點兒,其他地方都還不錯,是僅次于我的良配。”
“啪!”盧鳳媛一個響亮的耳光搧在李韶泉的臉上。
李韶泉若無其事地站起身走向小酒鋪外,說道:“師兄,拿了我的人頭,你就可以去給靳東來一個交代了。放心,我不會便宜你的,少不了回去你要躺幾個月。就算做師弟的,送給你最后一點心意了。”
陸葉算是看明白了,這李韶泉明知修為不及應真寺,國仇家恨之下,他唯一的選擇便是殺身成仁。
這個儒雅溫和的異域青年,有著與父親相同的風骨硬氣。
士,不可以不弘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