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客棧。
湛非魚詫異了一瞬,隨即放下筆站起身向著門口走了過來,“不知是張大人前來,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老夫深夜造訪實屬冒昧,湛姑娘不必拘禮。”張知府連官服都沒有穿,而且只有一個隨從陪同,想來也是為了避人耳目。
側身將人迎了進來,湛非魚招呼張知府就座。
一旁何暖也立刻把茶水送了上來,隨后退到角落里站著。
淡淡墨香縈繞在鼻間,張知府掃了一眼臨窗位置的書桌,這會已經接近子時,湛非魚還在苦讀,即便有顧學士這位老師,可她小三元的名頭卻是靠自己勤奮得來的。
深夜時分的確不適合喝茶,張知府也深知湛非魚的性格,所以拋去了寒暄客套,開門見山的說明了來意。
張知府說完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起茶來,也給時間給湛非魚思考。
半晌后。
“大人言重了,我如今雖有秀才功名,可日后即便鄉試、會試,也只是求一個安身立命的根本,簞食、瓢飲、陋室皆可。”湛非魚想也不想的就回絕了。
不過她真沒想到張知府竟然有這般決心,讓張家成為自己的擁躉,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湛非魚并無這野心。
其實如果不是根骨一般,湛非魚都想習武了,日后如同丘老先生一般周游大慶朝,快意恩仇,也不枉此生。
“顏淵樂道,雖簞食在陋巷,不改其所樂。”放下茶杯,張知府也知道不可能三言兩語就讓湛非魚答應,神色肅然的繼續游說:“不知湛姑娘的道為何?”
顏淵是安貧樂道,但在張知府看來湛非魚若真沒有任何野心,她讀書又怎么會這般刻苦?
書中自有黃金屋、千鐘粟,說到底湛非魚只是比同齡人看的更透徹,而這樣的人有凌云壯志,又怎么愿意蟄居在陋室。
看著自認為了解自己的張知府,湛非魚不由笑了起來,開口道:“孔子窮乎陳蔡之間,藜羹不斟,七日不嘗粒。晝寢,顏回索米,得而焚之,幾熟。”
“孔子望見顏回攫其甑中而食之。選間,食熟,謁孔子而進食,孔子佯裝為不見之。孔子起曰:“今者夢見先君,食潔而后饋。”
張知府如今已經到了快致仕的年紀,他為官多年,可閑暇時依舊會讀書,每月都要以家書來考校張家小輩的功課,所以湛非魚一開口,張知府便知道她說的是《呂氏春秋》。
這典故原是說:孔子周游到陳國和蔡國之間,連野菜湯都喝不上,七天都吃不上米飯。白天睡覺保存體力,弟子顏回出去討米,討回來后煮飯,米飯快熟的時候孔子看見顏回用手抓鍋里的米飯吃。
一會兒,飯熟了,顏回請孔子吃飯,孔子假裝沒看見(顏回抓飯吃的事情)。孔子起來說:“剛剛夢見我的父親,這一鍋米飯還沒動過,先拿來供奉先人之后我們再吃。”
顏回回答道:“不行,剛剛煮飯時碳灰飄進了鍋里,抓出來丟掉的話太糟蹋糧食,我就抓來吃了。”
孔子嘆息道:“都說眼見為實,但眼見不一定為實;都說遵從自己的內心,但內心往往也會欺騙自己。弟子們記住,了解一個人是很不容易的。”
所以,了解一件事情的真相并不難,孔夫子認為了解人性本質才難。
張知府明白湛非魚說這個典故的意思,自己并不了解湛非魚,又怎么能妄言她有野心?又怎么能斷定她不是安貧樂道的讀書人。
抬眼,張知府不動神色的打量著平靜自若的小姑娘,蠟燭的光亮下,小姑娘面如白玉,眉眼精致,一看便是嬌養出來的,而又因為腹有詩書,這通身的氣度誰能相信她出生鄉野。
張知府這些年也見過不少小輩,此前甚至還有幸拜見過大皇子,可真的論起來,眼前的湛非魚絲毫不必皇子皇孫差,雖說少了份矜貴傲氣,反而有種返璞歸真的從容淡雅。